桃花源(第2页)
“先生可知,你说这话会让我以为是什么别的意思。”
弈暮予一笑未语,垂下手抚摸身侧的瓦砾,细细描摹它粗粝的触感,像是在探索一件新奇的事物。
临羡瞧着他的动作,忽然说:“在此之前,先生可曾上过屋檐赏月?”
“未曾。”
“可曾来过南交、来过战场?”
弈暮予手指僵了僵,他缓缓擡眸与临羡四目相对,启唇道:“未曾。”
“可曾奔波数日周转于百姓商贩之间?可曾立足于城墙之上目视沙场下号施令?”
弈暮予默不作声地注视临羡,同时在那双仿佛捕捉到猎物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一直不知你随我南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好像每次都快要抓住了,但又好像每一次都差一点,”临羡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又像无奈地笑了起来,“你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我给予你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叫我难以判断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皇都到南交再到随州,你好像愿意去任何地方,不计代价不论艰险,修士的战场在道观,士族的战场在朝廷,商贩的战场在集市,农民的战场在田地,士兵的战场在这里,”临羡擡起手指虚虚地点了点地面,接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可能是自己选择的,可能是生来就决定的,你却把所有的地方都走了个遍,这更像是一种选择前的体验,在经历过具体的事后再做出选择是个聪明的做法,像是你的风格,但我很早之前就不这么想了。”
弈暮予说:“为何?”
“你的体验无关乎事件大小,大到朝堂庙宇,小到上屋顶看星星,你的确在体验,但这体验背后似乎还隐藏着别的目的,我一直没想出来那是什么,你刚刚给了我启发……真实,”临羡凑近他,仔细端详着他佯装平静的面容,“什么样的人会为了真实而做到这个地步,亲自登上城墙,下令开弩,看着鲜血因自己而迸溅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暮予?”
弈暮予眉睫轻轻一颤,但下一刻他就被临羡捏起下颌,临羡近乎逼视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每一次闻见我身上的血腥气,你都很兴奋。”
兴奋。
弈暮予眼睫垂下,余光落在临羡的手腕上,那里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眸中凝聚着微妙的流光,就像一只嗅到鲜血时一边颤栗着瞳孔一边又怀揣着隐秘兴奋的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的?”
“桃花源。”临羡说。
“原来如此,”弈暮予伸手搭上临羡的手腕,似乎并没有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他的目光再次凝在临羡的脸上,“将军觉得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个故事?”
临羡笑了下,指腹若有似无地蹭过弈暮予的下唇,他说:“我原以为是先生不愿告诉我故土所在之处,随口唬我的。”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弈暮予也笑了,轻柔地把他的手摁下去,握在手心里不让他为非作歹,“所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将军在意到如今?”
“因为……”临羡由他握着手,神情颇为惬意地拉长尾音,“你很在意这个故事。”
弈暮予稍稍怔忡,旋即露出一个笑,说:“是,我很在意。”
怎么会不在意呢,那个与他的境遇如此相似的故事。
渔人在诗词歌赋中总隐含着隐士的意思,一个隐士最好的去处岂非正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在弈暮予看来,那片桃源比起一场意外,更像是命运馈赠给渔人的礼物,但渔人最后却选择回归尘世间,这显然与隐士一道背道而驰,于是他再也没有机会遇到相同的一片桃花源。
弈暮予不禁觉得遗憾,大概是从小就常听见“生错了时候”这样的言论,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是那个渔人,或者是别的什么有资格进入自己理想世界的人,他绝不会轻易离开。
一个故事,读过、想过也就过了,未曾想时隔多年,自己却是如愿成了故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