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鱼星草

逆水

逆水

从开春筹备到盛夏,《逆水》终于扫清一切障碍,于洱海边开机,进行了开机大典。

这应该是一年中云南最热的时候,紫外线格外强烈,剧组搭建起许多遮阳棚供群演们稍作休息。远远看过去,橙色顶棚连成一条□□,经海风一吹,蔚蓝与金色倒影流动起来,像是一片橘子海。

盛惊浪与伯牙的三位大哥从那辆破五菱车中下来,都将袖子挽到了臂膀,脖子上挂着汗巾,打开后备箱,一趟一趟往凉棚搬水。乍一看,哪里像北京来的大老板,根本就是绿林草莽的打扮嘛。

盛惊浪的脸都晒红了,这段时间一直外出跑山采点,整个人黑了一个度。但他眉眼疏阔,笑得明朗,看起来很健康。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李行舟知道盛惊浪的腹肌现在变得特别漂亮......

盛惊浪将水搬运完,又去跟场务交代,自己定的冰块快送到了,让他待会儿接应。

而他自己则是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推开了临时搭建的简陋化妆室的门,朝里面“嘬嘬嘬”了一声。

嘬嘬很明显在叫狗,但‘盛惊浪’和李行舟一起回了头。

狗最怕热,窝在李行舟身边吹空调,而李行舟则是已经扮上了,一身少数民族的短打装扮,头顶有白色帷冒,坠朱红色流苏。见盛惊浪来,眼睛里开始星辰流转,剑眉星目,朝气蓬勃,再帅气不过。

男主是一位生长在马场的放牧少年,周身气质本应是潇洒野性的,但又要带着这个年纪的青稚与天真,这一切放在李行舟身上都刚刚好。

盛惊浪一下就看愣住了。

李行舟擡手挥了挥:“哥?”

盛惊浪很满意这个妆造,回神后笑笑,夸赞了一句:“浑然天成。”

李行舟凑过来,脑袋歪歪地看盛惊浪,似乎是想讨要一个吻。

盛惊浪在李行舟额头上敲了一下:“专心看剧本,待会儿让易观澜过来给你讲戏。”

“可我更想让你给我讲,还从来没见过你讲戏的样子。”

盛惊浪心说,你最好别见。

在盛惊浪短暂的导演系生涯中,他也曾在拍学院作业时给无数小演员讲过戏,但据骆荒后来的吐槽,说盛惊浪讲戏跟领导视察没有任何区别,那张脸严肃得都要把演员吓哭了,一点也不幽默风趣。

别人是谈钱伤感情,盛惊浪是讲戏伤感情,毫不自知地把演员从头批评到尾,一场戏下来,朋友也别做了。

这还真在李行舟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盛惊浪这么善于说漂亮话的人,对演员们应该是鼓励式教育才对。结果是个铁面阎罗?

但李行舟还是想尝试一下,他太想知道自己男朋友的另一面了,就算骂哭他也无所谓。

他耍起无赖:“不要,我可是男主角,应该大导演亲自讲戏,不可以把我丢给副导。”

是的,盛惊浪自知自己导演天赋可能并不足以支撑他一个人完成这部电影,何况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导过戏了,保险起见,邀请了易观澜做他的副导兼顾问,在一旁打辅助。

易观澜一开始哪肯屈居人下,但盛惊浪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没有盛惊浪请不来的人——虽然花的是李行舟的钱,暂时。

除了请易观澜来坐镇,盛惊浪还请来了他早就未雨绸缪的许多帮手。

摄影师老夏兑现曾经的承诺,现在是电影摄影组的总指挥,带着徒弟胡瀚洋准备大展身手。已经差不多恢复状态的黑巧正在千里之外的录音棚录电影要用的主题曲,大麦打电话送上慰问。小倩也如愿以偿,在鲸鸟的岗位磨炼了快两年,终于等到了触摸电影世界的机会,现在正在外面带着她的场务小组跑前跑后,独当一面呢。

而cky可就来头大了,她现在得被叫一声幸老师,这次盛惊浪用的特邀演员都是从cky手底下选出的新艺人,一个个都是好苗子。

盛惊浪也兑现了住在云池镇时对阿桑的承诺,给阿桑安排了一个重要角色,就演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颜值和气质都很拿得出手。

甚至李行舟身旁这条老狗都有戏份,很明显狼青的戏是骆荒加的,骆荒还在时,特意跟盛惊浪强调过,一定要让狗狗出境——很难不觉得这只是他个人恶趣味,毕竟这条狗起了这么个好名字。

盛惊浪偏心的很,外面的人都快热成傻子了,只有李行舟这间化妆室有空调。所以没过一会儿,李行舟这间化妆室挤满了用各种理由进来蹭空调的人,李行舟想要和盛惊浪独处的心愿彻底破灭了。

不一会儿,小喜也进来了。

小喜现在有点爱斜眼看盛惊浪,虽然盛惊浪不知道为什么,小喜看他的余光不像是在看“盛老师”,而是在看“儿媳妇”。这种既视感实在太奇怪,搞得盛惊浪浑身不自在。

小喜在这部电影里也担任了一个重要角色,但这个角色有点特殊,与以往在别的武侠剧里饰演奇门异士不同,他这次演得就是一个患有侏儒症的患者,台词还相当黑色幽默,是整部电影的喜剧桥段承担者,是个丑角。

说实在的,拿生理缺陷开玩笑,这相当冒犯。所以盛惊浪找到他时,最先照顾了小喜的自尊心,很小心翼翼地问了他的想法。

小喜苦笑了一会儿,很现实道:“在别的剧里,我的外形往往是练功走火入魔导致的,总有理由开脱,但这次要我正视自己的情况,脱去那一层外壳去扮一个丑角,真的很讽刺。”

“你可以拒绝,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合作。”盛惊浪说。

小喜摇摇头:“不,我早就应该正视我自己了,换种角度想,这也是发挥‘特长’不是吗?而且我很需要每一次机会,谢谢盛哥能来找我,我接受这个角色。”

盛惊浪叹了口气。小喜一直都是个非常矛盾的人,说他现实吧,他赚钱其实很有原则,他宁愿接一些片酬不多的边缘角色,也不想演一个太过于显眼的人。但说他理想吧,他又很在意自己的每一次赚钱机会,愿意多打好几份工,甚至去电商平台带货。

盛惊浪知道这些矛盾,归根结底来源于自卑。

盛惊浪觉得李行舟其实内心觉得很对不起小喜,小喜当初是因为想跟着他才一起签到春影的,但现在李行舟被盛惊浪赎出来了,小喜在那边就彻底成了炮灰。

不过盛惊浪就算再圣母心泛滥,他也没法出资把小喜也赎出来,很现实的问题,赎李行舟出来,李行舟这个香饽饽是有能力把这份空缺赚回来的,但小喜没有这个性价比。

盛惊浪也只能很抱歉地看着这一切,尽量忽略良心的谴责,也尽量多找孟江河置换一些资源,特邀小喜出来参演一些角色。

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里都有自己的无能为力,小喜这个情况,别人救不了他,他也只能自救。像盛惊浪走过的路一样。

但令盛惊浪欣慰的是,小喜跟他说,自己准备拍完《逆水》后,就不拍戏了。

“不拍戏?那你干什么去,孟江河的意思?”盛惊浪问。

小喜说到这,甚至是释然的:“现在自媒体行业也很成熟了,我准备开一个自媒体账号做做直播,记录生活,也可以跟网友们讲讲剧组趣事,其实大家都挺爱听的。”

盛惊浪想了一下,明白了小喜的意思。

如果小喜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岗演员,那他这套操作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少观众。但他恰巧是个“特型演员”,网友们最大的爱好就是猎奇。单是凭借他这个外形条件,就会吸引不少好奇或是同情的目光。说他这样是博眼球也好,卖惨也好,最后都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流量和打赏。

赚钱嘛,不寒碜。

或许还真能行,盛惊浪点点头,表示支持。

小喜笑笑:“我也该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活法了,演员梦对我来说太大,背不起了。”

盛惊浪也笑:“等你成了大网红,话语权不会比做演员低,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我们求着你合作呢!”

“那就麻烦盛哥替我跟行舟多说说,他一直过意不去我的事,我知道的,你帮我开导一下他吧。”

“为什么是我去说,你哥们你自己说呗。”

小喜笑而不语,对盛惊浪眨眨眼,盛惊浪心里咯噔一声。

糟了,李行舟这不值钱的玩意,肯定把他俩事四处炫耀了!

这他还哪有脸在人家兄弟这儿装大尾巴狼,忙收了收自己身上的“前辈味”,一溜烟跑了。

小喜在后面幸灾乐祸喊:“盛哥,回北京后要单独请一顿脱单饭啊!”

回到即将开机大典的场地,盛惊浪去招呼伯牙的三位老哥,和他们一起跟主创们聊了一会开机后的安排。

这几个大哥知道盛惊浪心里一直有个事想求他们,那就是在出品人的名单里加个人。

“骆荒?谁啊。”三哥问。

盛惊浪听着洱海旁的风,深吸了口气,目光看着远处的苍山轮廓,放空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没有他,就没有这部戏。”

三哥一听这么牛逼,大大咧咧道:“那他人呢?之前怎么没喊出来喝酒。”

“他啊。”

盛惊浪指指天水一线的地方,那里海鸥齐飞,水天一色,茫茫山色,黛影憧憧。

“在那儿保佑着我们呢。”

这么一说,三个大哥都是聪明人,没有再问,都把盛惊浪所求的事记在了心上。

一行人踱步穿过剧组匆忙而有序的现场,不停地有人打招呼,喊得是:盛导。

盛惊浪压了压嘴边的笑意,扭头看方才指向的山色,绝对有炫耀之嫌,也不知道骆荒那家伙听没听到。

盛导诶!导诶!

盛惊浪接过小倩递来的三炷香,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身后依次是自己最得力的帮手、同志、兄弟们,还有,他的爱人。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祭台旁响起,翻飞的朱红爆竹一时间烟雾缭绕,将所有人笼罩进一个像梦一样朦胧的世界。

吉时已到。

开机仪式,现在开始——

待烟雾散去,众人上了香,盛惊浪的对讲机里传来各部门已经准备好的信号。

他走向监视器后的导演椅,沿着花路,不徐不疾,款款而至。

祭台到椅子的距离,仿佛被拉得很长,而走到那个位置,他用了很多年呢。

“电影《逆水》第一场第一镜,打板,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