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安成囚室(第2页)

郗自信回望来路,官道已隐没在苍茫暮色中,唯有桑林与稻田的暗影在风中起伏,恰似他未竟的改革宏愿。

城头的更夫敲响初更,梆子声惊起一群归鸟,他突然想起《诗经》中“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的句子,只是如今这“闲闲”之景背后,又藏着多少农人未诉的辛劳。

马车碾过护城河桥,桥面石板上的车辙比来时更深,仿佛在丈量着一位贬臣与农事之间,永不停歇的距离。。。

元嘉二十二年,冬。

安成郡囚室内,土墙缝隙里渗出的潮气将郗自信怀中的《农田改革策》洇成花斑。竹简第三卷“种桑法”的配图上,蚕箔的线条被虫蛀得支离破碎,恰似十日前建康传来的密报里,“范晔伏诛,党羽尽黜”的字迹。

囚室屋顶的破洞漏下细雪,落在竹简“春日采桑,需留三叶”的批注上,将朱砂字晕成淡红,像极了相府西厢房那盏被打翻的烛台里,凝固的烛泪。

“庶人义康,朝廷赐食。”

狱卒的吼声震落梁上蛛网,铁锁链的哗啦声与门外风雪的呼啸交织。

郗自信望着陶碗里的糙米饭,想起数年前在相府书房时的场景,范晔看着林邑国献上的新鲜的贡米笑着说“此等精米当贡陛下”时,他正命人绘制水车图纸。

檀木模型的轴孔还未钻透,此刻却与他一同被囚于这四壁漏风的石屋。

碗沿的豁口划着下唇,入口血腥味混着米糠的粗糙感,让他想起《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中“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的句子,此刻竟成了现实的写照。

囚窗透进的月光里,他看见竹简第七卷“水利篇”的批注。

那是当年在江州驿馆,他用朱砂笔在“翻车构制”旁写就的“可改良灌溉”,如今朱砂已褪成暗红,像极了刘湛伏诛时溅在舆图上的血点。

墙角老鼠拖走半片竹简,“区田法”三字的竹纤维在齿间断裂,声响如同当年北伐时的弓弦。

他想起相府试验田里,那片用曲辕犁翻出的土壤,疏松如粉,此刻却只能在记忆里生长。

“相王可知,范晔供词里提到您?”

狱卒突然压低声音,铁钥匙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郗自信抬头,看见对方袖中露出的密报一角,“谋立庶人”四字的朱砂印泥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他想起范晔在相府校订《后汉书》时,案头常放的犁铧模型,那曾是他们谈论农桑时的信物。

此刻密报上的墨字如同一把犁铧,在他心上犁出深沟,恰如《汉书?食货志》中“一夫不耕,或受之饥”的警示,终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