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漆夜流金(第2页)
佐久间布满老年斑的手从西服内袋缓缓抽出几张折叠得极仔细的公文纸,轻轻推向龙之介。摊开后赫然是“大和金融复兴基金”旗下正在重组的“东亚文化交流与历史和平基金会”章程草案。看似冠冕堂皇的条文空白处,蝇头小楷书写的备注如同爬行的毒蛇:“基金首批收购标的目录”下,一长串精心筛选的古董商社名单里,“松寿堂”赫然在列。备注进一步要求:在项目初始阶段完成对松寿堂的绝对控股,尤其需掌控其位于名古屋港区三丁目的核心鉴定工作室与其秘不外传的客户档案库。这不是商业收购,而是一个早已布局好、等待最后落锁的程序。
名古屋港区的气味是杂糅着钢铁、机油、咸湿海风与廉价食堂油烟的特殊味道。入夜后,霓虹灯在工业区与商业区的混杂地带拼凑出光怪陆离的色块。三浦宽子缩在一栋老旧公寓三楼窗户后,高倍望远镜贴着污迹斑斑的玻璃。镜头中心是对面一栋不起眼的两层现代建筑,没有任何牌匾,只在入口一侧用极小的字铸着金属铭牌:“松寿堂研鉴株式会社”。黑色铁门在晚九点准时开启,一辆通体漆黑的丰田世纪无声地驶入,卷闸门随即落下。
她没有盯车,而是将镜头焦点死死锁在对面楼不同楼层的几个窗户上。那几个窗户与其他亮着灯光的办公室不同——它们始终拉着厚厚的遮光帘,但边缘透出的光线极其微弱稳定,是特殊Led工作灯独有的冷白光。窗帘下端距地面有个刻意留出、不足一厘米的空隙。凌晨三点十七分,两个窗口下方那道细微的光隙,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两下,像是被迅速移动的影子切断了光线路径。宽子迅速记录时间。凌晨四点零五分,另一个窗口下的光隙被完全遮暗,整整三十七分钟后才重新恢复。她翻出一本封面印着“房屋中介笔记”的笔记本,里面夹着的是松寿堂建筑原始图纸——那三个位置,正是图纸上标注的“特级恒温恒湿鉴藏室”入口前厅。
距离松寿堂五百米外的一条昏暗后巷。一辆印着“生协生鲜宅配”的冷冻厢货停在堆积的破木箱后面。司机位上的岩井宏将一次性烧杯里刺鼻的丙酮溶液倒入一个保温桶大小的金属容器,里面浸泡着十几片形态各异、边缘布满密集针尖大小孔隙的透明生物薄膜。“空气成分样本够了,”他对着加密耳麦低语,粘满油污的手毫不介意地拿起一片湿漉漉的膜片贴在鼻下闻了闻,刺鼻的化学气味中混杂着极其微量、难以言喻的古老香粉气息,“A2区滤膜,主成分:樟脑、安息香、微量麝猫香……混入至少三种现代塑化剂稳定剂。”他快速比对着手机上另一份色谱分析报告——那是从东京三井总部废墟边缘遗留的古董包装盒内壁上刮取的残留物。两者的相似度高达85%。
光明寺的会议一直持续到凌晨。灯火在三位财阀核心各自离去后才一盏盏熄灭,殿堂彻底沉入冰冷的黑暗与死寂中。老僧默默锁好寺门,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偏殿更深的黑暗,再无踪迹。那只装着汝窑残片与壶盖的沉金木盒并未被带走,它静静地留在榉木长几的正中央,如同祭坛上的圣物。
两日后,松寿堂主伊藤健造的个人私寓内茶室。空气里昂贵的沉香线香也难以完全驱散他身上被长久熏染的古董、油漆、修复胶混合产生的特殊气味。茶海对面的客人姿态放松随意,正是大和基金新晋的常务执行董事、吉田龙之介的得力臂膀——年轻的岸本信吾。岸本微笑着将一份装在素雅和纸袋的文件推向伊藤:“伊藤会长,基金对于亚洲文化遗产保护事业的远景与力度,绝非那些短视的投机机构可以比拟。”纸袋里露出的是京都丸屋町精品铺面的地契副本,市场估值难以想象的数字无声彰显诚意。
伊藤眼皮微垂,布满皱纹的双手平稳地打开文件,快速扫过关键条款。当看到“在岸本理事的协调下,大和基金将全面支持松寿堂承接东亚文化交流基金会首批文物鉴藏委托项目”时,他布满老年斑的眼皮不引人注目地微微一跳。他轻轻放下文件,起身从茶室壁龛旁一个嵌入墙壁的暗格内取出一只两尺长的素面桐木箱,箱子异常沉重。开启后,内里是天鹅绒衬里,严丝合缝地承托着一柄带鞘的古式短刀。岸本目光锐利地扫过短刀的每个细节——刃长九寸五分,平造,刀身几乎浑黑无光,唯独在接近镐筋的地方流动着一道极隐约的水波纹光;手柄缠着乌黑的丝带,刀鞘是磨砂感的朴素黑漆。“岸本理事,”伊藤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叙述着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五十年代末,大阪有位极有名望的藏家,为了一整批‘战后处理物资’,付了一柄这样的刀做定金。后来……”他枯瘦的手指抚过黝黑冰冷的鞘身,“他消失在东京湾的波涛里。刀成了无主之物,在行里辗转了几次,五年前,一个香港人带着它来我店里抵押,换走了一件明代青玉山子。他再未露面。”他微微一顿,“刀鞘尾部内衬封着一小卷羊皮。京都一个古老寺院的地址,一个日期。‘天授奉造’的字样就在那卷羊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