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金烬

第15章(第2页)

她便在这生不如死的煎熬中强忍着,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等着什么时候阿姆送饭来,再跟她讨口水喝。

期间她大概昏睡了一阵,再醒来时,隐约看见炕边坐了个人影。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她朝那个人影急切地张了张嘴,说:“水,水……”

却没能发出声音。

那个人影大概读出了她的唇语,很快端来一杯清水,取匕沾水送到她的唇边,一滴滴喂她喝下去。

清冽的白水如久旱甘露般流淌过兰佩灼辣的咽喉,她已顾不得这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毡帐里,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抿着水滴,直到好似从地狱重回人间,才稍稍回神,轻呼出一口热气。

一擡眼,她看见了正横在她唇边,向她口中送水的青铜匕。

约莫三寸长的匕身,细密嵌着龙鳞状细纹,双侧均匀排列圆环装凸起,匕的末端饰以龙首。

如此别致的造型,精细的铸工——

兰佩瞳孔微缩,心头一紧,她曾经见过这把龙首青铜匕……

她迅速将目光重新对焦,转向匕的主人,瞳孔微缩,看清了此刻正坐在炕边一手端杯,一手持匕的人,正是那个刚从月氏国逃回不久的匈奴国太子,她前世的夫君——冒顿。

结辨成束的长发,飞扫入鬓的眉,狭长微凹的眼窝下,是高耸挺直的鼻,削薄紧抿的双唇和棱角凌厉的下巴,揉杂为邪魅的混血样貌。

经过戎狄祖先与异族几百年的混居,如今存留在他脸上的蒙古人种印记,唯有那对摄人心魄的棕黑色瞳孔,此刻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的脸。

是了,这便是真正匈奴王的样子。

瘦削苍白掩不住他绝对王者的强大气场,前世兰佩回回见他,都会一阵莫名的心律不齐。

现世呢?兰佩没有心律不齐。
 

她的心像是突然停摆了,直憋到她无法呼吸,才重又跳起来,跳得如同失控的钟摆,飞快。

看来,他在逃亡途中不但没有失忆,还一直惦着她,以致自己的伤还没好全,就追了过来。

一定是那个阿诺,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好心办了坏事。

兰佩就这样与他无言对视了一阵,电光火石间,听见他满是自责的一句开场白:“我来晚了,蓁蓁,让你受委屈了。”

前一秒,兰佩还在思忖要不要装失忆,反正她先坠马后坠崖,把脑子摔坏也很正常。

很可惜,当她听见他这句暗哑而诚意无限的开场白后,眼角竟翻滚出了一滴不争气的热泪。

流泪,并非出自她本心,她也闹不清自己为何会在此情此境下落泪,许是本就伤痛难忍,再联想起前世的惨死,她觉得冒顿确实让自己深受委屈,听见他这迟来的一句告白,崩了。

可她一哭,便说明自己为他所言而深深触动,再想装失忆,已是不可能。

好在,她现在不用装,也是失声的状态,对于他倾诉的衷肠,她暂且可以不予回应。

于是看在冒顿的眼里,眼前这个他朝思暮想了三年,已然出落为人间绝色的心头好,为了履行与他的婚约,不惜以命相抵,生生把自己折磨成如今这般惨状,在终于见到了他的一瞬,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委屈,哭了出来。

他似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擡手复上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沉声道;“父王让你改嫁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放心,如今我已回到单于庭,日后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兰佩怔怔望着他的一往情深,开始怀疑自己在他回来前没嫁给乌日苏,究竟是做对,还是根本就错了。

她逃婚,纯粹是怕他日后报复,而并非出于对他的爱。

可在他看来,她逃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爱他而无比执着地等他。

这一下,等于她作茧自缚,给自己身上烙出个情比金坚。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他收回手掌,目光晦涩难辨,像是穿过她看出很远:“你知道吗,在月氏的这半年,逃回来的这一路,我是如何忍过而活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