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金烬

第72章

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夜。

大单于有令,杀死或俘虏一人,赐酒一卮,所得卤获皆归本人所有,抓到活的都可带回单于庭作奴作婢。

长途奔袭而来的匈奴士卒们高呼着大单于万岁,烧杀抢掠,形容疯癫,马蹄犬吠、撕心裂肺的惨叫彻夜未歇,伴随着旷野深处北风呜咽,饶乐水迎来了白山黑水的又一个黎明。

一轮火红的巨日自东方喷薄而出,天地霎时血色一片。

燃烧一夜的火光已灭,冲天的火柱此刻只剩飘袅白烟,昔日喧闹的东胡王庭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空中秃鹫成群,盘旋俯冲,与鬣狗争食。

红山之巅,冒顿身披朝霞立于塬顶,俯瞰四野,莽莽雪原之上,饶乐水如蜿蜒银链,割开一片焦黑的东胡王庭。

这是他自立为王之后的第一仗,他得胜了!

那位已经被割了项上人头的东胡王,终为自己的骄纵贪婪,付出了灭国的代价。

而那位带着族人叛逃通敌的昔日匈奴大阏氏,也已伏法自裁。

这一仗,以极小的军事代价,彻底解除了长久以来盘踞在匈奴东边的强邻威胁,将匈奴国土向东推延千余里,虏其人口畜产不计其数,照理,他此刻应感到无比畅快才对。

然而,伴随着呼啸风声,呼衍黎临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犹如被施了巫术的诅咒,不停在他脑中盘旋,为这如朝霞般绚烂的胜利复上了一层阴霾之色。

难道兰佩在去奢延城的途中当真遭遇了不测?

他不敢耽搁,已连夜派斥候前去打探,另派人速回单于庭给赵实送信,让他务必提防左贤王以兰佩为要挟,篡位夺权。

可即便如此,那种他对兰佩如今所处境遇无力掌控的焦虑担忧,仍如蝼蚁钻心,令他抓狂。

整整一夜,他几次就要骑上战马,疾奔奢延城,几次又命令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兰佩离开单于庭事先并未对外声张,即便被有心之人探听,消息也绝不可能这么快便传到东胡,呼衍黎只是信口开河,为的就是要他自乱阵脚。

他如今不能乱。

刚刚打下的东胡,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兰儋和拓陀率领大军正从东、西线向王庭挺进,最快也要三日后才能与之汇合,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际,他必须坐镇王庭,彻底肃清东胡各部残余,荡平枭巢。

正思忖间,忽见千骑长丘林稽且纵马跃上山顶,见冒顿后旋即下马行礼,面带难色道:“大王!”

稽且是丘林贝迩最小的儿子,比起他的长兄丘林哈隆,稽且有勇有谋,心思缜密,此次出征,冒顿有意带他在身侧观察培养,欲日后委以重用。

冒顿收回思绪,问道:“何事?”

稽且抱拳道:“末将在后帐发现了二阏氏哲芝,不知当如何处置,特来请大王示。”

冒顿眸色一黯,沉吟片刻后,道:“孤去看看她!”

哲芝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冒顿。

自从经历那生不如死的一夜之后,她便如一朵被连根拔起的花苞,还未开尽,便已经开始静静等待死亡。

她从不知道,母阏氏和大阏氏都曾对她说过的行夫妻之实,竟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比起心灵所受的屈辱,身体上的折磨更让她痛不欲生。

幸好,她自那之后便一病不起。

她多么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好起来,因而姑姆请的那些巫医,给她熬制的那些汤药,于无人之时,她一口也不曾喝过。

如她所愿,她因久病不愈,病因不明,被迁入了远离王帐的一处弃帐内,而那位令人作呕的东胡王从此再也没有踏入她的毡帐半步。

她的身子,也在一日日地坏下去。

昨夜她睡在榻上,听着帐外打杀声持续一夜,不知东胡王庭遭遇了什么不测,自己这蓬无根浮萍又将魂归何处。

直到今早,一个小卒踹开帐门,发现帐内居然有人,许是被她披头散发不人不鬼的模样吓住,竟没敢再往帐里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皮革软甲的年轻高级将领进到帐内,不等开口,便认出了她,惊诧地叫了她一声:“二阏氏。”

哲芝这才认出,来人是丘林族长的小儿子丘林稽且。

原来昨夜帐外的打杀声,是匈奴骑兵杀入了东胡王庭。

稽且并未在帐内多做停留,哲芝见他离开,知他是去叫人,却不成想,被他叫来的人竟是大单于。

眼看着冒顿身披玄色大氅跨入帐内,高大伟岸的身躯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的呼吸愈发急促,面色自病态的苍白里泛上一抹潮红,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没脸见他,奈何身体毫无力气,连翻动都十分困难,只得将头深埋,尽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