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3页)
兰佩如今的心思都在昏迷不醒的冒顿身上,她知朴须颉一向和雕陶不睦,自雕陶死后,他对冒顿可谓是忠心耿耿,马首是瞻,一时闹不明白他洋洋洒洒对她说这一番话的目的何在,蹙了蹙眉,颇有些不耐道:“休屠王有何话,不妨直说。”
朴须颉原本想问大阏氏可是觉得吃食不合口味,有什么想吃的,他派人去做,结果被她一句话问得噎住,顿了半晌,脱口道:“大阏氏,此次大单于伤重昏迷前,曾叮嘱为臣,要立下遗旨,封大阏氏......”
话未说完,便听榻上传来一阵轻微且急促的咳嗽声,兰佩连忙回头俯下身去,见冒顿双眉紧锁,皲裂的薄唇嗫嚅着像是在说什么,她将耳低凑到他唇边,听他低低说了声:“水......”
兰佩立时起身,压根不顾上细想朴须颉的话,一边倒水,一边对他说:“快,大单于醒了,快去请巫医来!”
朴须颉一时惊得忘了还要说什么,疾步奔出王帐去找巫医。
兰佩尝了水温,用匕一点点喂到冒顿唇边,看着他终于将水抿入唇中,不再像昏迷这些天,每次喂他喝水,都会顺着唇角流出来,心中一时又惊又喜,强忍多时的泪终于溃了堤,如泄洪般从眼眶溢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努力吸着鼻子,用手背擦去眼中不断漫上的泪水,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擦得通红,再往榻上看时,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那日,当她横穿大半个匈奴,马不停蹄赶到那片雪林时,看到他被小卒从雪林中擡出,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那一刻,成为她经历了父亲去世,欢儿大病之后,无可名状的,此生最无助绝望的时刻。
赶来的这一路上,她所期待的两人相见,本应是他纵马从雪林中疾驰而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之后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对她说一句:“蓁蓁,你辛苦了!”
谁知等来的,却是他面如土色地睡在担架上昏迷不醒,连看都不曾睁眼看她一眼。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若自己再晚来一步,是不是此生便与他天人永隔了。
也是到那时她才知道,在他今生如此强势地闯入她坚壁清野的领地,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招惹下,她的那一小方天地早已被他攻城略地,原来自己很怕他死,很怕失去他,很怕很怕。
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有一日他不在了,她的那片天地弥日亘时,会变成何种模样。
连日来,她守在榻边,一边不住地为他祈祷,一边絮絮地对他说着,冒顿,你赶紧给我好起来,只要你好了,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
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回应,不会醒来。
冒顿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了一个极长的梦魇,在那光怪陆离的梦中,他独自一人在战场上拼杀,四面火光熊熊,几欲将他吞噬。
他的血即将流尽,身体一寸寸冷下去,可四周的烈火却将他的皮肤灼得滚烫,他想,自己大概就要这么死了,他被那梦魇裹挟着,一点点向黑暗中走去,就在他即将走到那黑暗尽头之时,耳边依稀听见有人在唤他,一声声,如击鼓般砸向他的心脏,是兰佩的声音,是她在唤他醒来。
他极力想睁眼应和她的呼唤,可那梦魇沉沉压制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直到适才当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遗言,只觉胸中憋闷,像有什么不甘屈服的力量要从身体里挣脱而出,紧接着,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犹如震电过境,将四肢百骸碾压过去,梦魇被击得粉碎,他咳出了声音。
睁眼,他看到了她的脸。
那么近地贴着他,梨花带雨,如净瓷般的小脸上,哭红的鼻尖和眼皮,还有那苍白的唇色。
他极缓慢而艰难地擡手,想将手心复上她布满泪痕的脸颊,可那手臂只将将擡起,便失去了力气。
她看到他举起手肘,旋即将小手握于他的掌心,带着他粗粝的大掌轻轻放在自己的面颊上,他的指腹触到她鼻翼上的泪,轻轻拭去,口中低喃:“不是让你养胖点,怎么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