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金烬

第101章(第2页)

他将她当作了拓陀,兰佩带风的脚步蓦地顿住,远远停在王座之下,未再向前。

冒顿兀自沉吟道:“孤不过要立自己的长子为太子,立他的母阏氏为国母大阏氏。你们倒好,一个个听了风声排着队来进谏,逼着孤纳阏氏,难道孤不依,这个匈奴太子便立不成么!好,好!孤如今妥协了,你们便都满意了?!”

冒顿说到后来,无奈已成愤懑,咬着牙一字一句,怒意燃炽。

兰佩望着那道颀长挺阔的背影,被帐中灯光勾出一道金边,嵌在太阳神饰牌上,逼人的王者之威,竟难掩高处不胜寒的寂寥落寞。

她这才明白,原来昨日他的盛怒,并不完全因她的那席话,且这两日来,他所受干扰和阻力之大,绝非她能想象。

是她拘于自己那一小方天地,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众人得知他有意立太子,齐刷刷将矛头指向他子嗣单薄,而能在短时间内繁衍子嗣的最好办法,便是多多纳娶阏氏。

匈奴王后帐女人一多,孩子自然也多起来。

匈奴王庭不同于中原帝王家,从没有嫡长子继承制一说,孩子多了,可选择的余地自然变大,大单于也不会因没得可选,而早早立下太子。

说到底,众人是不愿将自己与子孙的命运系在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儿身上。

兰佩能理解。

若换做她是王公大臣,估计第一反应也是力劝大王再多纳几个阏氏,多生几个孩子,若有孩子不幸夭折,也不至于断了孪鞮氏的王室血脉。

可她不是王公大臣,她是他的大阏氏。

他若再纳别的女人,便意味着日后她都要与别的女人侍奉和共享同一个男人。

一个异常清醒的声音告诉她,匈奴王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王帐内三妻四妾是早晚的事,身为大阏氏,她没什么可不甘与纠结的,而另一个遵循内心真实所想的声音却高喊着,不可,万万不可!

冒顿说完,等了一阵,见身后人始终不发一言,不免狐疑转身,竟见兰佩立于帐内,正呆滞地望着他,小手攥拳,双唇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慌忙绕过王座向她走去,道:“你怎么来了?”

兰佩仍是立在原地,待他走到近前,小声嗫嚅了句:“我的确不该来......”

这话,她是对自己说的。

她若是不来,便不会知道这两日金帐之中发生的事。

不知道,便不会庸人自扰之。

冒顿联想起方才将她当作拓陀说得那番话,会错了意,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昨日自银帐中撂下那句话兀自离开,不多时他便后悔了。

细想想兰佩说得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他和欢儿考虑,若换做别的女人,得知自己即将成为国母大阏氏,早就欢喜地巴日子算吉时了,也只有她,全然将自己抛在一边,一心只为着自己最爱的人打算。

偏他脑子进了浑水,不仅没将她的一番肺腑之言听进去,还将在金帐之中受的气迁怒于她,对她大发脾气,事后想起,只觉悔断肝肠,实在无颜面再见她。

昨夜他一人在金帐中喝闷酒至夜半,回寝帐倒下后,本以为她会不理不睬,之后她所做种种,更让他觉得自己无耻,枉自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只得闭目装醉,直到她先睡去。

他一宿几未合眼,今日一早便来到金帐,对于立欢儿为太子的事,听了她的那番话,已打算从长计议,谁知丘林贝迩不依不饶,又召集了单于庭的大都尉、大当户们前来规劝他娶阏氏,其中一个名叫托雷的大当户,按照丘林贝迩的吩咐,竟连夜赶制了一张羊皮卷,上面列着所有世袭贵族家适龄未嫁居次的姓名,出生年月,容貌特征,供他挑选。

冒顿脸气得铁青,咬着牙根道:“孤打算将立太子的事暂且先放一放,纳娶阏氏的事,诸位也休要再提!”

众人看出大单于动了真怒,兴冲冲地来,又都灰溜溜地散了,待众人走后,冒顿独自一人在帐中,对着送入的晚膳,颗粒未进,听见帐门打开,以为是拓陀得到消息过来找他,不想将那一席话全说给了兰佩,心中一时犹如打翻了提水吊桶,七上八下,生怕她误会。

兰佩瞥见他乌青的黑眼圈,心口微微一抽,语气不觉软糯:“因为我,又让你为难了......”

他刚刚所说的妥协,兰佩笃定知道,那是他为了护她,再一次站到了众人的对立面,做出了匈奴王身不由已的选择。

冒顿不曾想她是这般态度,不禁心生疑窦,竟有些语塞:“你,你没在与我置气?”

兰佩走上前,小手勾住他的几根手指,唇角漾一抹无奈的苦笑,坦白道:“刚来时,是在与你置气,结果听你把我当作拓陀说那一番话,心中便是再有气,也都烟消云散了。你若是肯早些与我说,我又哪来的立场与你置气......”

冒顿的大掌反复住她的双手,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双眼在她脸上来回逡巡,越看越是怜爱,忍不住手臂发力,蓦地将她带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将鼻尖埋在她肩颈,贪婪地嗅着她的幽幽香气,双臂如箍,似是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才罢,一个长久无言而又热烈的拥抱,此刻足以抵上万语千言。

兰佩觉出他动情难抑,虽被他勒得几欲喘不上气,仍是静静地由着他,将双臂缓缓擡起,轻环在他腰间。

良久,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又与她对望了一阵,方悠悠道:“你可知,在朴须部养伤的那些时日,我自觉自己身为匈奴王,为国殚精竭虑,出生入死,可身为你的夫君和欢儿的父王,却欠你们太多。我本欲弥补对你们母子的亏欠,怎知事情竟不遂我愿到这般田地。蓁蓁,我绝不会再纳阏氏,且你昨日对我所说,我事后想来,句句在理,立欢儿为太子的事,我已决定待欢儿长大些再议,只是委屈了你,如今只能继续做我匈奴王的大阏氏。”

兰佩摇了摇头,柔声道:“自古帝王,家国事两难。你身为匈奴大单于,为了护我,已做到极致,我又岂会有半点委屈。此生,我兰佩身为你的大阏氏,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