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兰儋并无过错,直接免他左谷蠡王之职,等同于将兰族从匈奴四大贵族中除名,今后再也无法进入单于庭的决策核心。且兰佩自嫁冒顿,单于庭便是她的家,冒顿不让兰儋此生再入单于庭,不啻于逼她和兰儋断绝兄妹关系,此生再不能相见。
兰佩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应下的事累添附加条件,还都是她根本无法接受的苛刻条件,气得从长条案上猛地一蹦,立在地上,双手紧紧攥拳,胸口剧烈起伏着,仰脖咬牙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冒顿看出她气得不轻,可好端端被她摆了一道,他如今也在气头上,又不想与她大吵,遂撇过脸去,不理不睬。
兰佩盯着他的阴沉脸色,想起兰儋第一次在北大营见他练兵,激动难抑地跑来找她,希望加入太子麾下,为太子效力时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又想哥哥这一路走来,随他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如今不过想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竟被他如此刁难。
说到底,还是他怕兰儋娶了赵绮,兰族与赵实结亲,致外戚势力过强,对他的王位造成威胁。
兰佩气噎,缓了半晌,方冷笑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你可信任之人么?”
诛人诛心,兰佩此问,对冒顿来说可谓字字滴血,他霜落眉宇,半掀眼皮剐了她一眼,忽而笑了出来,笑得狷狂无比,根本停不下来。
在一起这么久,冒顿也就这一年间不复以往刻板,笑容逐渐多起来,然兰佩两世为人,何时见他如此狂笑过,一时被他这副骇人模样吓到,大声叫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可笑的?!”
冒顿兀自大笑一阵,停下时,眼中已然泛上水光,嗓音暗哑,神色落寞,怆然道:“大阏氏问我,这世上有没有可信之人。我便备细告诉大阏氏,有!我信头曼,乖乖被他送去月氏当质,结果头曼欲借刀杀人不成,又派死士追杀我于流沙大漠;我信赵实,将单于庭大小事务交由他全权处理,结果他擅自领兵,先斩后奏;我信坚昆太子,随他去北海讨伐丁零,结果全军覆没,我也差点命丧北地;还有......”
冒顿说到这里,稍顿了一下,眸色如风中深潭复杂难辨:“这世上,我最信你。结果这一回,又入了你的圈套......”
他说“又”,是在指摘她曾多次给他下套,且他都毫无防备地钻了进去。
兰佩一时哽住,胸口似压了块巨石,将往日能言善辩的嘴封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个旁人说什么,他都坚信不疑的冒顿哥哥呵。
正是他身边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一次次用血的教训教会了他何为人心不古,便是就连她自己——他所说最信任的人,片刻之前不也在算计他么?
见她哑然失色,冒顿自她耳畔重重地叹了口气,似是心中怨怼不得纾解,又不忍对她发作,压抑克制着,淡声道:“天色不早了,回吧。”
说完,他贴心替她披上皮氅,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带离了兵器库。
当晚,冒顿回到银帐后未再出去,也没喝个烂醉倒头便睡,而是异常清醒地留在帐内,和她一起用完晚膳后,坐在书案前翻看了一会羊皮卷宗,之后早早洗漱上榻,睡下,不多时便睡去,安静地如同帐内没他这个人。
兰佩默默承受着他的冷暴力,看着他眼眸低垂,睫影浓重,似她根本不存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脸都未朝她的方向擡一下。
次日,冒顿天不明便离开了寝帐,兰佩闭目默默听着响动,直到他关上帐门,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
明日便是欢儿周岁,兰佩一天脚不沾地忙着庆生宴的事,日暮时分,阿承奉大单于之命前来请她入金帐,说西域乌孙国王子犁訾靡率领使团,不远千里来到单于庭拜谒,大单于设宴款待,请大阏氏一同出席。
兰佩应下,忙唤小狄替她梳洗穿戴。
乌孙在西域诸国里是仅次于大宛的大国,长期盘踞于葱岭以西,土地广袤,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习性与匈奴颇为相近。因与匈奴国之间远隔河西,往来路途上多流沙戈壁,从前谒者最远也只到过月氏,与匈奴从无往来。如今乌孙突然派王子前来,应是有什么要事。
兰佩为表重视,盛装打扮,发辫插簪,戴金嵌红珊瑚冠带头箍,红宝流苏垂至胸前,耳垂镂空浮雕镶宝石金牌,身着鲜红锦缎长袍,缀三鹿回头天鹅戏水金饰腰带,唇腮点胭脂,飞眉扫云鬓。
小狄对着镜中人,不由地叹道:“看惯了大阏氏平日里不施粉黛,难得见大阏氏如此打扮,真真似天仙下凡,美得叫人挪不开眼去!”
兰佩弯着唇角,道:“你这张嘴,如今倒是越发能说了!”
小狄笑道:“奴们私下里都说,平日里最爱听大阏氏说话,大阏氏无论说什么,都能让人心悦诚服!奴人拙嘴笨,服侍了大阏氏这些年,便是再驽钝,耳濡目染,也能和大阏氏学得些皮毛。”
兰佩脸上漾一抹苦笑,叹道:“其实我也有无语凝噎的人和事!”
小狄脱口道:“那定是让大阏氏动了真情,若不曾动情,大阏氏便不会那么为难。”
兰佩暼了小狄一眼,小狄狡黠笑道:“可是被奴说中了?”
兰佩斥她:“惯的你胡说八道!快走吧。”
......
金帐中,众人已经落座,唯剩大单于王座旁的位置空着,众人都知,那是留给大阏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