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第3页)
而他也像曾经那样轻轻接过。
奈何烟雨微微沾湿了衣衫,故人心绪,孟婆汤缓缓入喉,他只说:“你这孟婆汤,太寡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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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寡淡了,为什么啊,是因为那一生太平淡了吗?”手中的暖炉渐渐也凉了,她没有去添炭,问他。
“不是。”孟往淡淡否认,“我曾起过私心,放走了一个亡魂。”
他换了孟婆汤,成了一碗清水。
“但我害了你。”
……
他没想到,自他选择洗去所有人记忆,孟婆汤就慢慢被纳入了天道,不可违逆。因着自己的私心,他没有逼迫归觅的亡魂喝下孟婆汤,归觅的魂魄再返人间,带着曾经的记忆,因果太重,阴灵未歇,招了人间枯鬼。
他没能安然活过那一世,便脱离人道成了阴魂。阴魂煎熬,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灵魂渐弱、魂飞魄散。
翎玉一愣,声音很轻,仿佛是怕加剧了他的不安:“可我现在还好好的。”
“是,我不会让你做鬼,后来……我一直赎罪。”
他要归觅返阳重新做人,但这毕竟是有违天道的事。他便取一魂为筹码,亲自跟天道下了长久的灵魂赌约——让归觅还阳,只要归觅冥冥之中偏爱柳木,就能够一直轮回,算他赢;若有一天归觅不再为柳木悄悄悸动了,从此不可再入轮回,算他输,他要失去一魂作为代价。
而被他作为筹码来下赌注的那一魂也从此染上了柳青色。
“但你没有让我输,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应该算是一种长足的安慰。
冥冥之中吗,翎玉偏头望了望院落中的柳木,心潮起伏。原来有时突如其来的感动和莫名的悸动,竟都有着难以言喻的曾经,说不清道不明,心痛神痴。
“这太危险了,要是有一天我不再偏爱柳木了,你怎么办?”
“失了一魂,或形同痴儿,或沉睡不醒。”
雪下大了些许,斜着飘过来铺满了台阶。
“只要你偏爱柳木,就可以生生世世轮回为人,我便也不会失魂,所以……请不要忘了去爱柳木。”
她别过头去,没让他看见滑落的眼泪。
……
纵算通过与天道下赌约成功让归觅还阳,可归觅终究是损了命魂,阳人没有命魂作保,便容易生出各种劫数。他便下了无定命劫,替归觅背负所有。
他们谁也不想忘记谁,他才起了私心,没让他喝那一碗孟婆汤,可没想到还是害了自己最珍视的人。
他这一生都没做成什么好事,到头来还要经受这样的苦难,亲手酿成了唯一的朋友的悲剧。
后来轮回司便有了那一条规矩,若非自跳忘川等待千年,谁也逃不过一碗孟婆汤,若有逆者,便由轮回司守军强行灌下去,若仍旧反抗,便会被刺穿喉咙。守军之中凡有不忍心而私自放魂者,杀无赦。
不喝孟婆汤便入轮回的后果,没有人可以承担得起,归觅是他放过的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轮回司这唯一一个特例,让他以最无情的姿态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前尘爱恨难忘者万千,不知有多少要投胎的亡魂苦苦哀求他,但他再也不会答应任何人的请求,哪怕受尽非议和咒骂。
所有人都说,奈何桥边断缘的孟婆最是铁石心肠,冷漠绝情,从来不多看那些亡魂一眼,置人间疾苦于不顾,只是远远地看上他一眼便会心生寒意。
他根本不屑于解释,渐渐地也觉得,轮回司主事这个位置,最无情才最应当。
……
可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从此孑然一身。
孟婆存在的意义就是遗忘,而他成功了。
故人心,长安道,折柳不断,灞桥春多少。
他也再没有收到过柳枝了,只有自己去人间一趟,折了一枝又一枝,放在翊灵书院的后园,那个自己的坟前。
后来上古渐渐远去,人间步入了其他的时代,他偶尔会入人间看看归觅,归觅每一世身份不同,性格不同,命途也不同,每一世初见,归觅都问他怎么称呼。
而他说:“我叫晤虞,是个道人。”
连他自己也觉得可怜,后来便再也不这样介绍自己了,转而变成仅有的两个字:
“孟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