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第2页)
应该是收军而归,他心神一凝,眺望过去,发怵的心勉强静下来一些。等孟往一踏进轮回司域内,他立刻迎过去扶住了脚步有些虚浮的他。
“你受伤了?”他敛眉,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寻找伤口。
“一点小伤,无妨了。”
孟往偏头往自己的右肩瞥了一眼,微微侧了一下身子,他顺着看过去,伤在了后肩,伤口不浅。孟往的声音略显无力,脸色也苍白,伤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治疗,不知道多受了多少苦。
他一下将他抱起来往长信宫的方向去,“去传医官。”
段容眼睛一瞪,反应了一瞬才支吾了一下应下来,飞快前去传唤医官。梁不换冷静地转身扫视了身后跟上来的众军,呵斥道:“看什么看,都没事吗!”
众军齐刷刷低头看地面,仿佛要将地面瞪出窟窿:“有事!”
这么多人……
孟往脑袋一晕,又无力反抗,索性闭眼装死。
等他抱着孟往回到长信宫的时候,医官已经候着了。他轻轻将他放在软榻上,让医官来诊。
……
“大人除了后肩的外伤,没多受什么诡术,只是时间长了,失多了血。”医官诊完,点了要使用的药,便拿了把小剪过来,似乎要对孟往的衣服下手。
月余川一凛:“做什么!”
那医官被他的气势一吓,连忙退后一步解释道:“大人的衣衫被血凝上了,不能直接上药,需得剪开伤口旁的衣服,再拿盐水浸透伤口和衣物黏连的地方,才能将衣物慢慢揭开再上药。”
“东西留下,我来,你出去。”
那医官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连忙向自家大人投去询问的目光,孟往看了月余川一眼,松口道:“你下去吧。”
跟上来有公务要禀的梁不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公务要紧,可月公子的心思也昭然若揭。
……
为保两全,最后孟往移步内室,月余川给他处理伤口,梁不换隔着屏风禀报公务。
“尸山包围圈已拿下尸族大部……史正寒在逃,尸族几位公子各自为政……”
浸开了伤口和衣物,他小心翼翼地将衣物揭了下来,露出了触目惊心的伤口,黑色的血液已经干凝了,皮肉翻了出来。伤口有些深,应该是箭伤,箭矢早就被拔掉了。他从前也经常受伤,故而处理起来熟练得很。
他是抱膝坐在软榻上,月余川坐在旁边给他处理。领口被扯松了,孟往将头发拢到一边去,背对着他方便他上药,露了一小半肩背。骨形很漂亮,肌肤细腻,他身上有浅淡的荼蘼香,荼蘼香本浓,但在他这里却清淡。
冰肌如琢,玉骨生香。
只是如今添了血气和药味,他甫一将药匀上去一点,孟往便缩了一下肩膀,往后看了他一眼。心知是弄疼了,他只好再放轻点。
忍不住嘀咕:“跟尸族斗争,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弄出外伤来,好在没遭受什么诡术。”
孟往一顿,没再看他,一边听梁不换禀报,一边回他:“战事无常,哪有说得准的。”默了一会儿又问:“我听说你遭了袭击,从那个尸族刺客那里得知了我受伤?”
“对,你可别怪我干政,情急嘛。如今看起来形势大好呀,得先恭喜你又了却一桩心事。”
此前他担忧孟往安危,来不及多想,如今说着才突然生了疑问:
“这尸族比我想象的难缠,还能伤到你,你怎么不多带一支兵马过去?纵使你要确守轮回司,后方不稳乃兵家大忌,但也不至于在明知尸族难对付的情况下仍旧不调兵吧?你对敌方力量的评估怎么这么不准确?难道你受伤的时候不慌吗,被诡术操控了怎么办?”
“……我领的那些兵马已经足够了,不需要更多。”
但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他,孟往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领导者,他向来谨慎,对敌我的认识清晰,评估也很准确,如今这样异样,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隐情。
脑子一转,提了声色试探道:“梁不换,你主子以身犯险去诱敌的时候,你不加阻拦,若是稍有差池,你担得起吗?”
孟往脑子一嗡,不受控制地要往前挪,却被他按住左肩扳了回来。屏风外的梁不换一怔,顺势就接:“公子,这是大人的意思,不敢违逆。”
孟往眼前一黑,心知梁不换上了月余川的钩。月余川过分聪颖敏锐,连这么一丝的异样都不放过,竟然从他领军的数量中瞧出了端倪。他本不欲告诉月余川自己受伤的原因,现在却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他这个人,连自己受伤都在谋划之内,连伤势都要成为一种筹码和手段。
他为尸族设下重重包围圈,只待他们上钩。但尸族面对他亦是谨慎,不敢轻易动作,唯有他受伤沾上杨木灰,才能让尸族多一些出击的底气。
尸族想方设法地要他受外伤,他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他中箭之后佯败,尸族只道他沾了杨木灰必然好控制,便乘胜追击过来。
穷寇莫追乃兵家法则,尸族便犯了追穷寇的大忌,更何况他还不是穷寇,他是一个最擅长操控困局的计谋家。
对兵力的评估自然是准确的,用不着多带一支。
……
自己的猜测在梁不换那里得到证实,月余川将手中的药瓶往软榻旁的小桌上一搁,啪地一响,孟往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随着这一响颤了一下。
厚重的男性气息朝他裹了过来,随后左臂便被搭住了,温热的手掌从小臂慢慢顺着向下滑,一寸一寸摩过肌肤,慢慢滑至手背,一下扣住了他的手,从耳后传来了压得极低的含怒的声音,低到只能他们两个听见。
“你这只手,还有这条小臂,都是我救回来的。”
他下意识要挣开,但月余川的力道不容他逃离,反而被扣得更紧。
“那时我说了什么,你没记住?”
他记得,那时天陲野斗争,他为了摆脱月余川的控制要断臂取骨血,但他阻止了他。
而他说的是:既然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有些痛苦,能省则省吧——他是劝他不要对自己这么狠,这么残忍。
他是记住了,但显然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