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春日再好,雨一下,便如步入暮春。
翊灵山本是漫山桃李,雨珠扑打下来,落了一地云霞。他很少来人间,因此也很少来翊灵书院的后园看一眼。但既来了人间幼都,又总是心心念念地要再伤怀一遍。
应该说大行祭坛占着一个好位置,上古时是祭祀的福坛,如今又成了这个王朝京都里最负盛名的书院。中间还经历了哪些变迁,他不得而知,或者是忘了。
这场雨应当已经下了许久,山路泥土都泡得软烂,很难走。被迫零落的花瓣嵌进了泥水,再没了枝头上秾华湛湛的样子。
翊灵书院学风开放,容纳四方游历之士,要前来观瞻实在容易。花间青石板延伸开去,直到书院的尽头。
他独自伫立了许久。
『晤虞实为鬼胎,包藏祸心,今日火祭于此,以慰人族。』
谩骂喊杀的话有很多,嘈杂成一片,反而不能一一记得。但他记得这一句,并且永远也忘不掉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恐怕那些成神的故人也早已淡忘了,记得的终究只有他一个人。
密雨斜斜飘过来,他撑着伞,也还是细微地沾湿了衣衫。将伞朝着雨飘的方向倾了一些,挡住了眼前部分视线,雨珠落伞檐。
错与罪,往往不是真实的,只是因为许多纠纷与感情交织错杂在了一起,才不得不分个是非。
就像宫旭,为了整个人族的利益,不得不降旨赐死,他没有错;像文起,因着燕煌之战的伤亡牺牲,要反目为仇,他也没有错。
也不知道是谁有错。
……
有人在唤“公子”,他以为不是在喊自己,没有搭理。但从前方传来的声音又唤了他几次。思绪从旧时烈火中慢慢转移,眼前还是这一场绵绵春雨。
倾掩的伞檐遮挡了视线,他略微擡了些,目光透过檐边雨帘。
是个陌生人,清俊少年,身着一袭白青衣衫,衣料上有着极淡的修竹纹,翊灵书院的学子都是这样的衣着。
原来是个书生。
伞檐慢慢擡起,也慢慢露出他雨帘之后的容颜。那双眼睛带着凉意,不是冲着谁,只是因为暖不起来,便如天生。
那书生叫住他,此时却又不说话了。他从来没什么好奇心,也不打算询问,动了脚步便要离开。
“公子,”清朗的声音又叫住他,“不知可愿留个故事?”
很奇怪的话头,孟往侧眸,目光轻浅地在他身上落了一下。
许是自知冒昧,又感受到孟往的淡薄,他继续解释:“在下翊灵书院学子黎棠,自幼立志历遍山河,无奈难以遂愿,故而钦慕四方游历之士,闻其故事,著成《历士集》,如今已成半卷。”
有此情怀,难能可贵。
可惜他不是什么四方游历之士,也没有那个情怀来作陪。
“我没有故事。”
枝头新绿的叶尖儿凝了一滴水珠,他看着它滴嗒跳下,叶子弹动。
黎棠跟他站得不远,又保持着适宜的距离。孟往不愿意说,他也不强求,但还是如谈笑般否认了他的话。
“会长久凝望的人不会没有故事。”
远远传来一阵起伏的木铎金声,是开课的启音。
黎棠眺了一眼学堂的位置,回过头来跟他告辞,略微提了语速,“我见公子静立已久,似有神伤,故而斗胆上前求故事一则。若有冒犯,公子勿怪。”
说完便撑着伞离开了后园,匆匆赶回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