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耐(第2页)
眼睛都有些哭红了,鼻尖泛着浅浅的粉,眼角还挂着泪,楚楚可怜。他微微凑下去一点,朱唇落在眼角,吻去眼角珠泪。
“我小的时候也是这般,处处需要族人来保护。”
孟往讲过了,现在换他来:“八岁那年,鬼族大举兴兵,誓要置我于死地,那次鸿门之战人族死伤惨重,我也好不容易虎口逃生,但受了重伤,义父不允许我出入任何有关战事的地方,只能留在大后方养伤。”
孟往凝着水眸瞧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然后我就遇上你了啊!”
“什么……?”
月余川在他的脸颊掐了一把,为他的迟钝感到不满,解释道:“就是那个时候,我待在后方修养的那段时间,你托梦给我的。”
孟往恍然,月余川又说:“这么看,是不是还挺巧的,我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你,然后你留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梦要人自己参悟,我只好被你困扰纠缠了许多许多年。”
孟往顿了一顿,一巴子拍开他,不乐:“我困扰?我纠缠?”
他生气也可爱,月余川以拳抵唇,忍不住笑。他只是笑,令孟往愈发生恼意,眼见要发脾气了,他连忙改口哄人:“不,我是说,魂牵梦萦多年,有幸得一见。”
更深露重,零碎的月色落了一窗,宫灯跳动,一如跃动的心声。
相隔千年的灵魂指引,是来处,到了后来,有了归宿。
“孟往。”他声音不大,但也清晰可闻:“在你之后,方有我生。”
有先才有后,有开辟才有传承。一代阴命大祭司,用灵魂博了一场赌约,找到了一个守望自己的人。
晤虞之后,方有临桑的生途。
孟往之后,方有月余川的生途。
往后余生。
——你不知道,那时的我那么渴求谅解,但我选择你,赌上灵魂,不求回报。
——你选择我,是筹谋之举,但我选择你,是情不自禁,也是天经地义。
……
*
孟往一向冷静自持,鲜少有这般失控的时候,也鲜少向别人剖开曾经。伤口太深,再也愈合不了,不能强求受伤的人去忘记。
月余川不想他再沉浸在悲伤之中,索性提一些高兴事,欣慰道:“空候前辈尚在,是天大的好事,别想那些没劲的。你以后也是有阿修罗左护法护着的人了!”
孟往点头,抓着他的手把玩扳指,凝了他一眼,眸间恳切:“对我好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师父对我很好,很好很好,真的。”
“嗯,我知道,他很好,很好很好。”月余川承认孟往的话,但忽然又感到不对,颇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嘀咕:“不……不好。”
虽是小声嘀咕,但还是落在了孟往耳里,孟往表情一凝:“你说什么?”
月余川抿了抿唇,想起今天被空候敲打,还不得不称孟往为前辈,免不得有些不是滋味。
就这么短短半日,再加上在虞美人亭相谈的那点时间,他可算将空候这位传奇的轮回大祭司看明白了——
时间和轮回赋予了他贤者的智慧,阅历也给他带来了精明和狡猾。
偏偏空候在孟往这里地位极重,孟往对这位亦师亦父的左护法可谓是言听计从。
只要空候一日不认他,日后相见,他就还得叫孟往前辈。
他气闷,一下子反握住孟往的手,不允许他再继续把玩。
目光将人拢住,带了几分凶狠:“只要你跟了我,我就不用再叫你前辈了。”
孟往一怔,心知他跟自己师父犟着,被敲打了这么一阵,拿捏得死死的,心中肯定有气。他若是不哄,月余川要闹的。
不过倒也,颇有可爱和有趣。
“我这不是……”他轻微地挑了挑眉尾,笑,“一直跟你的吗?”
“不——”月余川撒泼,扶着孟往的肩摇人,“你都不接受我!”
孟往禁不住摇晃,连忙制止他,然后擡手往后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语气幽微:“月余川,我发带松了……”
有些奇怪和突然,但月余川瞧了瞧他,还是顺着他,道:“我重新帮你系。”
梳头,系发,他本该背过身去,但他没有,而是向前倾了倾身子,靠在月余川怀里,下巴抵住他的肩,月余川索性将手臂绕到他身后帮他系。
重新解开发带,拢住头发,他一边系,孟往伏在他肩头,声音轻轻,又夹杂着笑意:“你说我不接受你?”
“可不是嘛。”
柔顺幽凉的发绕过指尖,寒凉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落在颈侧,撩人心弦。
他一心一意地梳头,却又似三心二意。
而孟往知他意味,他们在一起,谁也不刻意藏着掖着,但也不公开,又因着分属鬼神,以至于纵算再亲昵暧昧,却怎么看都像是不正当关系。
从前还好,他们势均力敌。到了如今,他失势,便愈发像被娇养包庇的宠儿,依附于仙家的帝君,靠着美色和身体来谋求利益。
这种言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其实只要他开口,这桑帝君后的位置,他想要,月余川就一定会给。可惜他心如死灰,前路未明,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伤了死了,故而不敢用婚姻将自己和人绑在一起。
因此宁愿担个男宠的名声,无论如何也不能求一个名分。
但月余川好像不这么想,他能察觉到,月余川在刻意避开所有有关男宠的词,也不让过多的流言落在他耳里。但这没办法,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流言跟事实也差不太远。
……
他略微偏了偏脑袋,枕在月余川肩头,由着他摆弄头发,一边目不转睛地凝着他无瑕的侧颜,若有所思。
都说他是面首,是男宠,半对不对,就连男宠这个名,那也是有名无实,清白得很。
月余川向来克制自持,说他在人间风流成性,看来也是披上的皮。但他太了解月余川,这个人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心知肚明
——没有私欲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月余川此人,太过理想和纯粹,既想拥有自己的爱人,却又总觉得不合适。
哪怕是那会儿他设计从他身边逃离,被当场抓获逮回了城主府,月余川震怒之下强迫他。但他只是留了几滴泪,此事也就过了。
……
“别动。”
他待在怀里动来动去,他没拢好,将头发又系歪了。月余川无奈,胡乱责怪了他一句,伸过手来又要重新解开再系,但孟往擡手一下子拦住了他,然后自己动手摸向了脑后的发带。
“忍我很久了吧?”发带被轻巧地拉开,长发散开,铺了满肩。
月余川愕然,玩味了一遍他的话。
祺丝发带在指尖轻撚,一松手,便慢悠悠飘开,窗外拂来的风将它一起吹动,落在地面。
孟往朝一旁瞥了一眼,瞥见了美人榻边几案上的那壶酒,问:“阿修罗的酒,如何啊?”
“红葡萄酒。”月余川动了动眉头,目光随着他动,“很不错。”
孟往也不懂酒,听他这么说,应该就是好了。
素白的手搭上酒壶,执起来慢条斯理地满上一杯,深邃的酒液中落入三分月色,香气四溢,不喝也令人沉醉。
他搁下酒壶,端起酒杯来,送到了月余川跟前,言笑晏晏:“你喝。”
他今夜很奇怪,说话做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跳跃得很,令人辨不清意味。一会儿是发带松了,一会儿是喝酒,中间混合着些暧昧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