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

蝼蚁

火,那种灼热的痛,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怀念。

要真说起来,这一生都跟火逃不开关系。为人时葬于烈火,后来入了地狱,又被狱火焚身,再到后来错觉山一战的时候,也是漫山遍野的大火。

好像这种只有灼烈的毁灭一切的,才配得上他的死亡。

以至于如今堕入冰窟,苦寒刺破皮肤渗透进骨髓,还是觉得恍惚。仿佛一个笑话,曾经死于烈火,如今正好反着来一下,要人死于严寒。

极致的温度,都让他体验遍了。

落在耳中的,只有不断起伏的浪潮声,连这,也随着渐渐昏沉的意识变得漫漶不清……

过往的经历如走马灯一样从脑海中划过,已经过得太久,好多事都已经渐渐模糊了。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还是大祭司的时候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也想不起来成为轮回司主事的这些年是如何渡过漫长而孤独的岁月。

但那些大火将所有的过往都总结了起来,说忘记,其实也不曾忘记过。

一种难言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但这种感觉他太过熟悉了,是绝望的味道,逼得人窒息,喘不上气来。

说绝望,这种感觉不知道反复过多少次,大概还叫作晤虞的时候,这种绝望气质就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然后延续至今,并且愈发地极致。

水珠滑过脸颊的触感,顺着颌线滴落下去的声响,都清晰地感受到。所有细微的变化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变得清晰无比。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那苍凉双眼本就盛不住什么温情,如今也只剩下狠厉和杀意。

或许他会死,但绝不是现在。从转轮王跟他摊牌,他也就大概知道,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但总归,还有那么一个选择。

毁灭鬼的灵魂不是一件容易事,转轮王想靠黄泉水来永远冰封他的灵魂,他挣扎不了。

冰层已经沿着通天柱爬了上来,冰霜越厚,他本就无法尘封的杀性和恨意也就越浓烈!

心中的困兽冲出了囚笼,忍耐,也就到了尽头。

一道强悍的气波倏地荡开,生生将外头看守的鬼卒甩了出去,魂魄离体,又很快被拉扯回了体内。

“有异动!快去上报王爷!”

鬼卒们反应过来,里里外外的气氛瞬间紧张。看守他的鬼卒本就多,舵门被打开,蜂拥而至,两相对峙。

他瞥了一眼紧紧束缚自己的玄黄锁链,歪了歪脖子,轻蔑地笑。

眉心亮起一道墨色细纹,眼角腥厉的红,不知是因为被寒冷冻红,还是因为掩不住的杀意。

他不想再装了,阴命大祭司的身份,暴露也就暴露吧!还有什么比复仇,比将敌人踩在脚下来得更振奋!

墨色细纹在眉心亮起的一瞬间,天雷滚滚,蕴藏着磅礴的力量,九天之雷以千钧之势劈下来,整个空间疾速地闪亮。

突然爆发的强悍,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也无人能敌。

天色在快速地涌动,云层翻涌,整个天空都被阵印掩盖,细密的符文铺天盖地。

束缚他的玄黄锁链突然绷断,断成碎块,一截一截地跌落在黄泉水中,与冰层碰撞出响声。

地狱的罗刹再一次苏醒,失去了最后的束缚。但他受了冻,身子都僵了,很缓慢地向外面走出去,那些对付他的敌人,没有一个能够阻止他的行动。

狂风呼啸,等他走到舵门边,再一次望见天空的时候,空中广阔的阵盘已经成形,而他只是笑,笑得无比寒冷。

“天道,好久不见。”

这是他第三次下灵魂赌约,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很可笑,这种九死一生的赌局,竟然有一天也会成为保命的底牌。

但没关系了,他这种不要命的疯子什么都敢赌。

数不清的鬼兵蜂拥而至,将他层层围困,转轮王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也为这震天的架势惊了一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孟大人,好本事。”

本来很快就要将孟往的魂魄剿杀了,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而竟然无人可以知晓孟往到底动用了什么术法,只是看这漫天的经符,能猜测是某种道法。

可这般强悍的道法,不是很容易暴露晤虞的身份吗,孟往到底是不是疯了!?

一位鬼官到转轮王身边传了个信,转轮王脸色更阴,不自主地握了握拳,当即下令:

“孟往不可留,杀!”

洪水漫延,鬼兵齐动,黑烟升腾,漫天遍地都是翻涌的杀伐气。

九天之雷经久不息,孟往擡头望了望天,一身煞气愈发地烈。

“以吾之魂,立下契约——”

“轰!”火花四溅,本就混乱复杂的局势又一次被冲击。雪剑贯长虹,如雨般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将鬼气铩开。

“谁敢动他!”

仙家夺人。

他们来得还算及时,但也来不及。既已惊动天道,便不可中途收回,更何况,孟往清晰地知道自己失控了,杀戒大开,现在不是转轮王停不停手的问题,而是他停不了。

惊雷炸响,霹雳破天,他欣赏这样的局面,这种腥残的,死伤的,哀嚎的。

蝼蚁,就该有蝼蚁的样子。

天道给予了他力量,为此要付出灵魂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偏了一下脑袋,一道雷电劈下,大批鬼卒在闪电中抽搐倒下,千钧之力生生将地面劈出一道堑。

他不阴不晴地笑,天道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场赌约要赌什么,他已经有了计较。既然轮回已成为争夺的焦点,那就赌他与转轮王谁能够成为最后的轮回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