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第2页)
孟往胸闷气短,月余川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各自都占着一点道理。
委屈和难过忽然涌上来,混杂着未散的怒火,那苍凉碧眼中倏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孟往觉得不可理喻,明明是自己要死了,身陷绝境,凭什么还不能去赌一把?什么时候自保也成了一种错?
而月余川也觉得不可理喻,对,孟往的确就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逼得急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即使是要自保,也不能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吧??他本来都要将人救下来了,孟往却偏要擦着时间下赌约,去送死!
屋子里再暖,却因着他们二人的对峙一下子凝了起来。孟往忽然感到疲惫,所有人都可以误解他针对他,唯独月余川不可以,月余川凭什么可以这样指责他!
泪意愈发汹涌,他气急攻心,又倔,既不会退让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一下子夺门而出,冲进了漫天的碎雪之中。
“诶!?”月余川错愕,但孟往动作突然,速度又快,他没来得及拦住人。
外面那么冷,连件大氅都不披,会受寒的。
游倾从敞开的大门走进来,瞧见他沉到了极点的脸色,道:“尊上,属下过来的时候撞见孟大人往梅林的方向去了,您去劝劝吧,外面那么冷。”
他是猜到了他们二人因为什么而吵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真要说起来,他还是觉得月余川更占道理,毕竟孟往太过疯狂。
更何况他心疼自家尊上,知道月余川为了找到孟往付出了什么,也知道月余川因为错觉山的事,一直以来有多么愧疚和自责。
因为了解月余川,所以知道,既然说过会护住孟往,那么就一定会,不然也就不会差点屠神了。
月余川自认没有错,他关心爱护孟往到了这个地步,换来的也不过是孟往的冷脸,他凭什么先低着个头?
“不去。”
今天晚上,谁先低头,谁是狗!
游倾毫无办法,根本劝不动,只能忍不住地叹气:“孟大人也是,但凡能稍微服个软,说句软话,都不会这样了。”
……
*
如今还是秋天,天陲野已经落了初雪,梅林的梅花打着苞,还没有开。今夜倒是难得,既下雪,月亮也在,悠悠然挂在天边,落在梢头。
从温暖的地方出来,骤然接触到雪夜的寒冷,寒风不停地吹,孟往冻得瑟缩了一下,想重新回屋里去的愿望忽然就变得浓烈。
但他是自己先跑出来的,若是就这样回去了,他拉不下那个脸。他自嘲地笑了,大概真应了那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
碎雪簌簌飘落,他置身于一片琉璃世界之中,寒冷令人清醒,也将人刺痛。
其实他明白月余川的意思,是不忍心看着他冒险,何况还是灵魂赌约这样凶险的东西,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也知道月余川为了救他,这一路上一定是付出了许多,毕竟这一场局中为了不让月余川庇护他,专门设下了计。
或许月余川是对的,他若是再多等一会儿,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那时候他受黄泉水的苦寒折磨,记忆中的血和泪全都被唤醒。那种被宰割的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味道,生生将他淹没了,他快要疯了,或者已经疯了。
若是他再清醒一点,或许他会等,但他失控了。
雪粒细密地飘落,他擡手接住了一粒。六角形的雪花,很漂亮,落在他的手心,轻得感受不出来。
而这么冷的雪,落在他手里竟然一点也没有融化,就这样静静地,展示着自身的晶莹和美丽。
连雪都不融化,他这个人,本就拥有着,比雪更冷的温度,无情的温度。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伸过来,将他的手复住,手心的碎雪在两只手之间融化,水珠的触感是那么细微,却足够映入心中。
月余川从身后为他搭上一件墨色大氅,拥住他,却一言不发。
温暖将他笼罩,在寒夜中是那么弥足珍贵,孟往略微偏头向后看,月余川的脸色依旧算不上好,但那种眼神,还是他熟悉的。
他几欲涌上泪来,声音因着寒冷有些发抖:“月余川,看月亮,今天,是初九吧……”
月余川的手将他揽得更紧,眸光轻微地闪动,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错了,已经十一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猜月亮了,那段他们最好的岁月里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凭着月亮的形状来猜测日子。但孟往总是猜不准,他也就不厌其烦地纠正。
但猜月亮,跟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没有任何关系,可以说是风马牛不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孟往在强行转移话题。
可是已经足够了,对于孟往这种倔强又矜傲的人,此情此景,用猜月亮的方式来搭话,其实也就是在给台阶下了。
孟往做不到直白地服软,所以他会有自己独特的,但又迂回且矜持的求和方式。
月余川顺势下台阶,往他颈窝蹭了一下:“我们回去吧。”
孟往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一下被抱了起来。
月色如银,梅林的访客没有来赏一片雪夜月色下的美景,只是携了一肩风雪,往来处去。
……
殿内的温度与外面截然不同,月余川抱着人进了殿,然后用脚将殿门踢了回去。孟往想从他怀里下来,推了他一下然后要跳下去。
“唔……”
月余川却不放人,一下子将他抵在门扉,偏头强吻,大氅铺落在地。
但月余川抵住他时候,他还没落到地上,就这样被悬空抵在门扉上,他没有着力点,没有安全感,只能用腿去夹他的腰。
如水的月色,扑簌簌的雪,清寒的风,全都被他身后的这道门隔绝。冷与热相贴,太突然和霸道,他慢慢开始发昏。
月余川稳稳地托住他,加深了这个吻。
嘴上说着不管孟往了,要任他在外面受冻,心里总归是受不了。做狗就做狗吧,冻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他,他出去寻孟往,本就是抱着做狗的决心。
若是孟往愿意跟他和好,他就将人抱回来;若是不愿意,那就将人扛回来。
其实他也不是不理解孟往,孟往只是想自保,并没有错,是多年来忍辱负重,才造就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