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缘(第3页)

像是一种报复,他从这种反差中得到了玩弄世人的快乐。

他目的太多太杂乱,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向天道索要什么。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他这不值得赔上灵魂,但他忍不住,他疯了,没有理智了。

但他还是克制了一下自己,那年鬼族大举兴兵,规模前所未有地大,就是为了除掉极阳。

他就想:若是临桑能够从这场战争中逃脱,证明还是有些天命的,那他就不再克制了;若是临桑没那个命,死了就死了。

但临桑还真有那个命死里逃生,从鬼族的重重诡计中脱困。于是他又尝到了刀尖舔血的滋味。

以一魂为赌注,违拗天道,他只是去托了一个梦,说了一句话——

大行祭坛,来迎我。

但作为代价,他赌临桑终将平定天下,若是不能,他将永远地失去这一魂。

失去一魂,或形同痴儿,或陷入沉睡。

若是形同痴儿,那他肯定就会被鬼界那群家伙铲除了;若是陷入沉睡,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说到底,虽然只是赌一魂,但已经是他所剩的一切。

但无所谓了,被绝望湮灭,他没有什么赌不起的。

直到他真的赢得了这场赌约,临桑定天下的时候,他还感到恍惚。他以为自己目的不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是过于纯粹。

因为他从临桑和天道那里,得不到什么。

他已经做鬼了,整个人间都与他无关,能不能定天下也与他无关。他在这场赌约里向天道索取的只有一个梦,一个给临桑的梦罢了。

临桑定不定天下,都不能改变他的过去和现在。之前那道灵魂赌约还能要归觅还阳,这场赌约他却什么好处也没有。

他感觉神奇,这样一场荒诞的赌约,他竟然真的敢去赌,也赢得彻底。

临桑遵从他的意思去了大行祭坛,放走了他的残魂,也看见了残魂离开时幻化出的他最后的回忆。

——是他跳祭舞的样子。

听说人死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会去回想从前最美的回忆,被火祭时,天光乍泄之间,他好像看到的是曾经祭祀时为族人祈福的时光。

除了安定天下以外,其实所求的不多,只不过是想做个凡人,能融入人们罢了。只有祭祀祈日的时候,钧天齐乐,那场平凡而隆重的快乐才是有他的存在的。

那些他希望临桑能够想到的,临桑都想到了,也就凭着那段祭舞,敢认定他心怀大义,然后以他为师,走上他未完的路。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要真说起来,那时的他已经满心算计,在权谋与利益中打滚,但对临桑这个陌生人却抱有了最大的善意。

因为是极阴,所以知道极命之人的路有多难走,有多孤独,为天下而生,也注定为天下而死。

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临桑的死期。

极命之人跟世人终究是不同的,那种彻入心骨的苦痛,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跨越着千年的时空,来无声地互相道一声珍重。

他希望世上不要再有一个晤虞,希望那个孤独的人不要陷入绝望,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成为他的保佑和安慰。

也希望有人能够看清他的真心,知道他曾经爱着这个人间,知道他真的不是罪人。

他输得彻底,也赢得彻底。他希望的,临桑都做到了。

所以他感谢这个后人。

在往后无数个漫长的日夜,成了所剩无几的安慰。

……

临桑功成名就之后,没过太久就去世了,他的亡魂徘徊在冥地,要求走人间道。

那时候冥王劝他将临桑扣留下来,留在阴间收为男宠。

他知道冥王在打什么算盘——这个从无败绩的统治者,在临桑这里大败,所以要想尽办法地征服。

劝他扣留临桑,这样便能剥夺临桑成神的资格,只要留在了阴间,还不是任磋磨。

但这是不可能的,轮回的事他说了算,他对临桑并无亵狎轻慢之心。

该成神的成神,他不会允许自己选中的人沦为别人的玩物,包括他自己。

那段临桑徘徊在冥地的时间,他也没有去见一面。

一个终将成神,一个堕入鬼门,本就是云泥之别,只是因为他一时兴起的一场赌约,才有了些许的关系。

本质上,他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夙愿既成,没有必要了……

唯一变化的,就是临桑继承了他的政见思想,证明了他的正确。从此他能够明确这不是自己的错,是世人消磨了他。

他是对的,那是谁错了?

可惜……

也验证了那句话——

阴阳两极。

他终究是没有得到什么的。人海潮潮,有人永垂不朽,有人一骑红尘,从此人世喧嚣,灯火可亲,而他虽然与这一切有关,依旧空余一身。

除了多了一个安息的理由,多了一个代替自己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