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第2页)

汀泮芦丛飘动,整条长河被幽微的灯色映得发亮,仿佛一河滚烫。河畔人来人往,竟显出几分热闹,唯有他这一角,漫天白纸乱飘。

人间不会有人祭祀孟婆,孟往之前总说自己是孤魂野鬼,而他才不肯将纸钱白白给孤魂野鬼烧了去。

若是有归处,自当是有家。

灯不息,火不灭,纸不断。

一户百姓人家从他身旁路过,被风吹的白纸牵扯了视线,望过去,只瞧见岸边独立玉人,一身风骨,满怀风雪,置身于漫天舞开的白纸之间。

这般年轻,不知道是家中丧了谁?

瞭眼细看,岸头竟立着一牌位,老头儿上前近了几步,就着灯眯着眼辨认,上书着一列金砂字“孟往之灵位”,下侧还有一列小字,但隔得远了,老头儿辨认不清。

“小伙儿?这是你什么人呐?”

月余川闻着他的问,望了一眼漂远的河灯,回得缓慢。

“亡妻。”

虞美人的河灯一年一年漂远,万物搁浅,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颜色顿失的中元。

……

中元夜人们不会在外边久留,烧完纸钱放了灯也就一一归家了。月余川的眼睛能够瞧见阴司,数不清的阴鬼从冥府游荡来人间,阴气弥散,这是属于鬼的节日,鬼的一天。
他倏然想起那颗抵阴的丹药,今日鬼门大开,若是他真有心要往鬼地去,正是绝好的机会。

但他不可能在大局未定的时候去找人,去给孟往平添麻烦。

不宁的夜,眼中的河水猝然荡起漩涡,显示出幅幅吊诡的画面,他从河面窥见分别已久的人,只不过周身染血,被敌人碾在脚下,挑断了一根肋骨,绝望地哀吼。

他猝然闷咳,眼前的画面又消失了,河水慢慢地流。扫一眼尚未归家的路人,神态怡然,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方才的异样只有他一个人。

寒风恻恻地刮,芦苇摇摆不定,摩擦出飒飒的声响,仿佛是妖魔鬼怪的窃窃私语……

*

“孟大人,大好的夜宴,怎么却在角落独玩啊?”

闻言,吕黯瞥了一眼来人,转身离开,急着将刚接到的军令布下去。孟往负手,慢悠悠转身,笑:“中元之夜,百鬼夜宴,自当是有心者赴。”

本是离席出来处理点军务,被催促了这么一遭,孟往又重新回席了。

他不着急,他与转轮王之间剩一决战,八年的时间走到这个地步,他已占尽先机,这最后临门一脚,有什么等不起的么?

如今局势未明,未来里他和转轮王谁胜谁负尚未料定,地府各鬼也是其心各异,明里暗里要选择站队。

但他胜算颇稳,席间倒是有想要投诚的,向他献了一枝桃花作为敲门砖。

孟往往后仰,背靠着椅座,“你倒是有心。”

对方点头弓腰:“大人喜欢就好。”

地府草木匮乏,如今又是秋天,上哪去寻这等桃枝啊?

孟往接了桃枝,在眼下细细地看,浅桃细嫩,绽得灼灼,仿如真是绽了整个春天。

定是月余川趁着中元节日,故意给了鬼魂桃枝,等节日过了,游魂再重返冥府,若是有心的,也就将桃枝递到他这儿来讨欢心了——冥府人人都知晓他偏爱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