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春本社

时光荏苒,转眼三月已至月底。

古云绑架林珏一事并未掀起太大风波,赵明珠早派人掩埋了那位含元宗弟子尸体。古云第二次在腾岐学院失败,心里十分不甘,估计又去准备下一次计划了。林珏自在天都岛上每日读书修炼,偶尔还要下岛在学院里逛逛,找找克莱顿聊天消磨春日光景。悠哉悠哉春日将尽,在年初的开必大地动和蒂玛尔兰海战之后,整个天下似乎又回归了平静。

夏日将至,阳光逐渐毒辣,天空没有一朵白云,一片蓝澄澄。永星海域麦鸣岛,亚玛特兰。

作为夏陆和星陆之间的交通枢纽,亚玛特兰就像是大海里的一颗珍珠,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临近节日,亚玛特兰城里,人们在欢声笑语中装饰大街小巷,在门前两侧分别挂上写有“春”字和“夏”字的大红灯笼,寓意送春迎夏。

现任朝府尊者罗曼的宅邸——希尔诺亚府正门前。

“上点,再上点,往右偏点,诶,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看着刚挂好的位置完美的漂亮灯笼,扶梯子的罗曼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正从梯子上下来的周像呵呵笑道:“快去,洗净手就可以进屋吃饭了。”

“诶。”周像落地,笑着点头,旁边端水等候的仆人立刻上前。

“轱辘轱辘……”这时候有马车声近。

罗曼扭头看去。

虽说亚玛特兰在城市规划上并不依照夏陆东方诸国的坊市制,没有明确的城市功能区域划分。但能轻易驱车来到尊者宅邸前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平民百姓。

“罗曼爷爷!”来者下了马车,是个神清气爽的年轻人,朝罗曼行礼。

是念车兰。

“车兰,今天收拾的挺精神嘛!”周像一边用抹布擦手,一边笑着上下打量念车兰。

“还算精神,”罗曼没好气道,“今天还不精神些,门都别想给我进。”

“嘿嘿,”念车兰挠挠头,憨笑道,“爷爷,水湍在家吗?”

“不在家还能去哪?”罗曼瞪了念车兰一眼,似乎觉得这家伙今天脑子不是很开窍。

“你今晚上准备好了吗?”罗曼有些不放心。

“洛兰爷爷说没问题。”念车兰嘿嘿笑着比了个手势。

“行吧,”罗曼背手往府里走,不耐道,“进去进去。”

“周像叔叔,”念车兰心中忐忑,跟在周像身边低声问道,“我咋觉得罗曼爷爷有些不大高兴呢?”

“因为你把他叫老了。”周像笑着搭过念车兰肩膀。

“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叫呀。”念车兰有些纳闷。

“以前是这么叫,今晚过后就该换了。”周像哈哈大笑。

“哦!我明白了!”念车兰砸拳在掌,一脸恍然。

然后他连忙踮脚,朝在前面的罗曼大声喊:“舅舅好!”

罗曼脚下猛然一个趔趄。

“哈哈哈哈!”周像靠在念车兰身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舅舅!舅舅!”

“你闭嘴!”

“哈哈哈哈哈!”

……

天夏署州桂鱼郡,原开必县县城址,北边军营的帅帐里。

两鬓斑白气质儒雅的郭国公熊耿身着猩红官服,玉冠束发,负手在沙盘前,沉默无言。

这时年轻校尉掀开门帘,走到熊耿身后行礼:“国公,夜已深,今日该回了。”

“不回。”熊耿头也不抬。

“明日春本社,平波郡郡守陈书畅在郡城摆宴,请国公”

“开必大地动,桂鱼郡半座郡城,两座县城,七个村子,”熊耿转身,泛着寒光的眼睛盯着年轻校尉,声音寒冷,“全没了。”

年轻校尉额生冷汗。

身材并不高大的熊耿注视年轻校尉,眼神核善:“记得他平波郡,也是朝廷划定的灾区吧?”

年轻校尉忍住身体的颤抖,立即跪下大声道:“大灾当前!平波郡郡守陈书畅不行政务!意图行贿!请国公指示!”

“杀。”熊耿转身继续看着沙盘,语气平淡。

“是!”年轻校尉大声答应,退出主帐,不敢停留,立刻点出一队士兵快马向平波郡而去。

帐外马蹄渐渐远去,熊耿独自站在沙盘前,大帐内的蜡烛无声燃烧着。

只有他一人的帅帐里,熊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注视良久。

“今年的春本社,没有桂鱼郡的份了。”熊耿抬头,信封和信封里面写满名字的信纸,在手里扭曲变形。

“那你们,也就不要再想过年了。”

……

一天后,三月三十一,春晦余,春本社之日,晨。

林珏今天心情很不错,穿上了一件崭新的金百蝶大红袍,登着一双青缎粉底小靴,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素宣鱼站在林珏身后哼着小曲儿,一手拿着红色绸缎丝带,一手握着玉梳,正在为他梳理头发。

因有要事,趁着春本社放假,素宣鱼偷摸从圣会溜了出来,利用天岛间的传送阵法,昨夜方才赶到天都岛。

她今天穿着一袭宫缎素雪裙,略施粉黛,容貌俏丽,顾盼神飞,眉目自有英气,煞是好看,只是眼底不时有一抹忧虑划过。

林珏肯定看不出素宣鱼的忧愁,许是坐着无聊,他小心保持脑袋不动,从书桌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来,举在眼前翻看。

“挡着光啦,”专心梳头的素宣鱼稍稍抬头,在从窗户投进来的阳光里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看的什么书呀?”

“随手拿的,”林珏合上书看了眼,“齐注的《国论》,前些日子从梦觉书馆借的。”

“咦?《国论》不是业道经典吗?你怎么读起道学了?”素宣鱼声音好奇。

“经典吗?写的挺无聊的,”林珏放下书,抱胸念道,“‘天下国无霸者,盖天授也。君王者,天之子,民之父,不可更易也。’你听,这也太无趣了。”

“业道本就顺应当今时局而生,以天命保君为重,提倡列国共存,不行攻灭之事,所以朝府很是推崇此学。”素宣鱼玉手捉住一把柔顺黑发,另一只手拿着丝带缠绕,道,“只是夏陆东方诸夏向来独尊经道,星陆西方的西王盟尊崇修道,星陆北方的帖随汗神国信仰众神道,星陆东北的列班诸国尊崇典道。说来世上真正以业道为主的,也只有星陆东南和永星群岛上的国小民寡的小国罢了。”

不同的学说之间往往会口诛笔伐,尊崇不同学说的国家之间也往往会爆发战争,素宣鱼身为圣会内阁首席掌司,对这些有可能会引起局势变动的因素当然记忆颇深。

“你俩在聊什么呢?”依旧穿着淡青银袄,下罩撒花绉裙的赵明珠站在门口朝屋里张望,“该下岛了。”

“诶,好了,”素宣鱼满意地轻轻摸了摸林珏的小脑袋,退后几步到门口向赵明珠行礼,“赵嬷嬷。”

林珏长舒一口气,起身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拍拍自己的袍子,也跑到门口向赵明珠作揖。

“走吧,克莱顿和林栖梧在。

“找克莱顿院长玩咯。”林珏蹦蹦跳跳跟在后面,素宣鱼微笑着在最后,细心关上房门。

此时劝学阁外,时辰尚早,阳光正好,林栖梧静静立在道路旁,左手边是高耸的竹海,右手边是瘫在躺椅上睡眼惺忪的贝思。偶有清风袭来,竹林沙沙作响,衣袂随风微动,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每一根绒毛都纤毫毕现。

克莱顿勒马来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呆在马上。

直到林栖梧转身看向他,于是克莱顿再听不见竹林的沙沙作响,他的眼里只剩下林栖梧。

一袭碧色齐腰襦裙,头梳垂鬟分髾髻,带着一支点翠珠花簪,清新而又优雅。

毫无疑问,一生心动无数次的克莱顿,又心动了。

“扬朗尔格院长?”林栖梧向骑马而来的克莱顿规规矩矩行礼。

林栖梧三月初才正式成为腾岐学院副院长,近一月以来一直在了解学院的方方面面,每天都和学院德高望重的讲师在一起商讨院务,忙到很晚才回府。而克莱顿这一个月也多待在岐峨山的腾岐内院,偶尔到学院,也是去寻林珏,故二人一直未曾见面。林栖梧眼下也只是根据克莱顿出众的容貌气质来猜测。

“在下,正是。”克莱顿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下马行礼,动作丝毫不慌,甚至还有点帅。

“在下林栖梧,学院新任副院长。”林栖梧微笑自我介绍。

“好久不见,栖梧。”克莱顿快步到林栖梧身前,直接把缰绳丢给了正在晒太阳的贝思,就要握林栖梧的手,声音诚恳,“请接受我的道歉,我没有早早到此迎接你,这真是一个错误。”

“啧。”被克莱顿挡住太阳的贝思不爽起身,摸摸脑袋,牵着马匹把躺椅挪远了一些。

“扬朗尔格院长客气了,应该是晚辈拜谒您才是,有所怠慢,还望院长勿怪。”林栖梧显然对克莱顿的秉性早有耳闻,当下莲步轻移,柔柔一礼。

声音清澈如甘泉,克莱顿心中一荡,脸上笑意越发止不住,就要开口继续搭讪。

“克莱顿!”

一道熟悉的喝声忽然怒气冲冲地响起,克莱顿赶忙后退几步站定,朝站在劝学阁门外的碧原晴空几人不卑不亢地行礼。

站在最前面的是碧原晴空和赵明珠,前者脸上笑意盈盈,对正在向她行礼的林栖梧颔首微笑。后者一脸怒意,盯着克莱顿冷声道:“林姑娘是我请来学院的,你可得注意注意自己的举止!”

林珏脸色古怪地注视着脸上似乎写满了刚正不阿的克莱顿,欲言又止。

林珏已经十三岁,又读过几本先人的江湖笔记,也算懂得一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道理。如今和碧原晴空等长辈一起亲眼目睹了自己“好朋友”克莱顿的“求之”,心里难免有些怪异。

“公子可千万别学克莱顿哟。”素宣鱼微微俯下身子,在林珏耳边吐气如兰。

虽在圣会中,素宣鱼的地位不知比克莱顿高到哪里去,但明眼人都知道,克莱顿加入圣会完全就是碧原晴空的授意,而不是为了给圣会抛头颅洒热血,所以素宣鱼自然也不会用看待圣会弟子的眼光去看待克莱顿。

“怎么会呢。”莫名感受到一阵寒风从背后吹过,林珏干笑道。

这边克莱顿丝毫没有尴尬,微笑答道:“嬷嬷请放心,我一定遵君子之道,行圣人之礼。”

“院长大人!”林栖梧没有再听克莱顿说话,而是一路小跑到碧原晴空面前,俏脸因激动还泛着些许红晕。

以一女子身纵横江湖,力压天下四十载,被诸夏尊奉三公,皇帝需执弟子礼拜谒。在天下女子心中,碧原晴空早已超越了无数《烈女传》、《贤媛集》中的女子,成为了她们的新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