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西弄浪花(第3页)
“你们该往北往北,该往西往西。”
“听院长的,又往北、又往西。”
“两盏灯都要亮着,不时挑一挑,暗了伤眼。”
“听院长的,暗了就挑。”
碧原晴空好笑地回头看这年轻人:“人聪慧是聪慧,就是笨了点儿。”
迷香恭敬回答:“晚生娘胎里带出来的愚笨,改不了。”
碧原晴空了然,停步侧身:“古云的话有些还是中听的。”
迷香语气平静:“只是孙子往往不愿听爷爷的话。”
碧原晴空颔首:“年轻有为?”
迷香站好,第一次在这位天下第一面前直起身子,微笑答:“旭日东升。”
……
子时正,岐巍城西北两里地外的一处小树林,沉寂的夜幕被成千上百个嘈杂的火把撕破,哗哗的甲片摩擦声淹没了青草爱抚生物的摩挲声,其中还夹杂几句着熬夜的抱怨。
在林子东北角位置,一个被杂草灌木伪装的暗道入口被火光照亮,克莱顿与特执衙门寺卫们聚在入口边,紧张注视着隐有水声的暗道甬道。
终于几息过后,有清凉水柱如喷泉自暗道涌出,最后一缕黑烟被纯净的水印灵内力净化,李岩与两三名寺正爬出暗道。
“上官!”
立马有候在入口边的寺卫上前扶起李岩等人。
消耗不少内力的李岩气息如常,爬出暗道后环顾众人,平静道:“暗道一贯到底,贼人虽已走脱,必由此道,尔等立刻散去搜寻!”
“遵!”
在场众人受令,都三两散去,以暗道为中心扩大搜索范围。
克莱顿忽一摸袖口,然后转身离开,走动间,袖口露出千里信的一角。
他行到附近一处寺卫士兵尚未覆盖到的小树林,有两人在等待。
受伤未愈的影连城与心慌意乱的素宣鱼。
“克莱顿……”素宣鱼一见到克莱顿就迎上去,却因后者的神色而却步。
克莱顿摇头:“宅邸爆炸应是琴柳林珏引人注目的主意,然地道只延伸至此,深夜难以视物,踪迹难寻。”
“怎么会……”素宣鱼的心被狠狠揪住了,她想到圣会视若珍宝的寒燚与美丽可爱的琴柳,想到以寒燚大义执掌内阁的叔父,想到丢失寒燚的他们的结局,忍不住玉手捂唇,“若是……”
“没什么若是,”克莱顿语气强硬地打断她,“我们能找到他们。”
心思极少的影连城察出素宣鱼内心慌乱,明她无法陈述情报,便以他一贯的平静声线道:“二位,请放松。我会弟子有报,那座宅邸原是灵罗富商所宅,只冬一季在岐巍居住。近日寄居此宅者为凉道旅主人。”
圣会不愧为江湖巨鳄,虽遭打击,仍能在短暂时间内探知如此消息。
影连城的话宛若一盆凉水打脸透下令人精神一振,克莱顿感到些许振奋,也道出朝廷信息:“朝廷经宅邸附近街坊刚查明,居在宅中的除洒扫的下人与寥寥无几的伙计外,只两男一女,年轻清秀男子名迷香,粗犷高大者名野果,年轻女子唤兰子,口音皆不是本地人。”
事实证明,朝廷衙门在重压之下运转还是能出成绩的,不至于像熊耿调查林珏时那般拖沓。
三人迅速交换信息,明确敌手后的下一个问题:往哪追?
选择,自人诞生以来就无所不有之事。从选择栖息参天巨木还是选择丈量无边土地,从选择遍野火焰还是选择牛马犁刃,从选择滚滚车轮还是选择铿锵马镫,人就是靠着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来到下一个选择之前。
现在轮到他们选择了,这个选择将决定他们与寒燚的生与死。
岐巍之东为蔡、关二州,之南连通商国,之西为灵族十四领之腾岐,之北为云、威二州。四路之中,往东深入天夏腹地,在严格路引管理下寸步难行;往南商道繁华关禁松弛,最宜出逃;往西窜入腾岐领无异于自寻死路;往北云威二州正是大军戒备。
如此推断,往南似是最优解。
“往北。”影连城道。
素宣鱼错愕:“往北他们要如何通过州郡盘查?”
克莱顿也蹙眉:“往南可混迹商队,难以寻人。”
影连城摇头:“看似最正确之答案往往非正确答案,我坚持往北。”
克莱顿稍微思索一番,最终颔首:“我尽量让朝廷人马多往南,你便往北,这样妥当。”
议定方向,影连城平静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是否回报清心岛?”
是的,寒燚失踪将近三个时辰,他们都未曾上报清心岛。
于克莱顿言,寒燚丢失可影响老师与圣会的脆弱联盟,不愿有报;于素宣鱼言,寒燚丢失可影响叔父于内阁的强权统治,不敢言语;于影连城言,寒燚丢失可影响家人在清心的生命安全,不能多话。
他三人本想找回林珏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敷衍过去,没想到眼下竟到如此地步。
最终还是素宣鱼轻叹一声:“天夏部弟子具不知今夜为何行动,我私下向叔父修书一封禀告此事便可。”
圣会天夏部原主事为政部执事声评,轩轲彤名册失泄事后,天夏部唯岐州分部幸存。影连城前受内阁令与克莱顿一暗一明看护寒燚,便是领了天夏部的主事。后素宣鱼以内阁首席掌司职入岐州,又替了影连城主事天夏,加之她是于宋侄女,是以这封信由她来写最合适。
大事已定,三人行礼分别,奔向不同方向的黑夜。
……
子时正,岐巍西北临近腾岐领的一处荒地,偶有一点烛光闪过,似与周围萤火微光混为一团。然仔细去看,能发现烛光下移动的漆黑轮廓——浪花宗绑架小队。
偏僻的杂乱小径上,一豆烛光照亮前路。不再微笑的迷香行走在前,野果骂骂咧咧地扛着手脚皆缚口中塞布的林珏、兰子温柔似水地凝视银丝束手面无表情的琴柳在中,用桦树树枝细心消除痕迹的米禾在后。
林珏早挣扎累了,眼神无精打采,只是肋骨被野果肩膀硌得生疼,偶尔挣扎一下,换来气骂和巴掌。
较他而言,琴柳待遇好上不少,她一面沉默环视四周、记忆道路,一面努力沟通体内灯盏,试图突破神秘的银斗石的束缚。
又行了约一个时辰,一行人至某山岗脚下,停步休息。
“嗯!”林珏被野果随手丢下,砰地一声闷响摔在草地里,皱着眉头闷哼作声。
琴柳蹲下扶起他,小心取出他嘴里的粗布。
“呼!”林珏终于可以畅快呼气,借琴柳的力盘腿坐好,眯眼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无名山岗,天色模糊看不清晰,只依稀辨得眼前分有两径,一径蜿蜒山岗,一径隐没森林。
他回头努力张望来时路,早已不见岐巍的巍峨轮廓,空余蟋蟀在漫无边际的杂草里轻鸣。
“你回不去了。”打扫痕迹的米禾睨他一眼,丢掉手里树枝,落在草地里有沙沙的声响。
林珏不愿与这“叛徒”说话,偏头去问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兰子:“兰子姐,咱为啥要抓我们呀?是因为那古云吗?”
兰子看了一眼迷香,见后者没动静,便微微一笑,道:“小孩嘴倒甜。之前确是古云托我等捕你二人,你可知那古云是谁?”
林珏早回忆过,确实不认识古云,摇头道:“不知。”
“呵呵,古云是九家的古家人,也是九家行走,即代表九家行走天下者。知道九家?”
林珏大感匪夷所思,问:“听说过九家,说是九神后裔。他捉我作甚?”
“当时是为捉雪公主,你只是个捎带的。”兰子掩笑,亮丽的眸子在林珏与琴柳的脸上游移,“只是如今来看,雪公主倒像是捎带。”
捉琴柳?还是捉我?古云知我是寒燚?
知道的越多问题就越多,林珏蹙眉思索,然无更多信息,任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明白古云当时决策时的思量。
一时想不通,他便不再想,有些迫切地问眼下最关键问题:“兰子姐,你会把我们交给古云吗?”
兰子轻笑着摇头不语,目光投向在最前方的迷香。
似是感受到目光,迷香起身,自袖袍下拿出提灯,于是漆黑的夜里有了一点光。他走到林珏面前,居高临下看他。
林珏仰脸,借着微弱烛光,他注意到面前的年轻男子瓜子脸,面容清秀,眉毛略长,棕色眼眸,二十上下年纪。
“我叫迷香,”迷香声音平静,“浪花宗执事长老,本次绑架你的策划者。我不会把你交给古云,你要随我回到浪花宗。”
“若因我是寒燚要绑我,”林珏耸肩,“我得说,我自己都不知寒燚是什么。大人们都说我是寒燚,但我只觉自己是个小屁孩儿,没什么毁天灭地的能力。你们抓我是白费力气。”
怎料迷香轻轻摇头:“不是因寒燚要如此。”
不因我是寒燚那还能因为什么?林珏疑惑。
迷香贴心俯身凑近无知林珏,一字一顿:“圣会宗主。”
林珏瞳孔猛地一缩,背生冷气,汗毛倒竖。
于此同时,他自苏醒以来与圣会所关一切回忆如潮水汹涌而来。
他似乎看见了,透过迷香透过天幕透过尘世一切,他看见克莱顿在举火如白昼的人群里,看见素宣鱼在熏香如一线的案席间,看见影连城在黏稠如墨池的夜幕下。
在温柔的素宣鱼、忠诚的影连城之后,在毫无怨言的冻糕、不计回报的金钱之后,他看见圣会,
天下仇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