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安常同小宛来到博物馆:“书在哪儿呢?”

“这儿。”

小宛把安常带至库房,安常瞥了眼,没说话。

小宛笑道:“你看出来啦?”

“这些书我一个人也能搬,我就是想你回博物馆来看看。”

“我怕日子久了,你就真不肯回来了。”

安常笑笑,没多说其他:“搬书吧。”

一摞书搬完,安常辞别了小宛,往外走时,没忍住还是回了趟自己工作室。

门前天井里那棵石榴树,被小宛照料得很好,碧油油的叶片,在细雨里像被洗过一遍。

安常犹豫了下,拿馆长始终不接受她还回去的钥匙打开门。

不知久无人居的房子是否自己就会慢慢变暗。

安常站在门口,身后的一点天光透进来,也只能打亮她脚底的一小块。

而那绿锦盒藏在更深的黑暗里,明明没几日不见,却像蒙了厚厚一层灰。

安常忽然失却了进去的勇气。

她的丢盔卸甲,实在愧对了这只本该在岁月间重新焕发光彩的瓷瓶,像愧对了一位本该活色生香的旧时美人。

想起毛悦所讲南潇雪所排那实景舞剧,若瓷瓶真能幻化成精魄,是不该找她这样一个软弱的人来托赖的。

******

回到开机仪式现场,记者和主创团队早已散尽了,唯独毛悦一个人在河畔,找了方石台呆呆坐着。

安常想起昨日南潇雪对毛悦的冷淡态度,心想难道毛悦又被南潇雪冷待,这次真的受打击了?

她走过去,换来毛悦擡头幽幽的一眼。

安常:“追星这事本来风险就很大……”

“你亲谁了?”

安常一愣。

“你看看你这反应!”毛悦一下子站起来:“我女神真没骗我啊!你真的亲什么人了!”

“……南潇雪告诉你的?”

“对!她以为我是你女朋友,特来奉劝我远离渣女!你看看她多善良!”

“呃。”

“你亲谁了?”

“你想再去喝点桃花酿么?”

“你亲谁了?”

“你知道么居然有人劝我去写黄色小说。”

“你亲谁了?”

安常叹了口气:“南潇雪。”

毛悦一愣。

撇了撇嘴:“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嘛。”

想了想又问:“是小宛吗?唯一可能的就是小宛吧。”

“是南潇雪。”

“果然是小宛吧?”

“是南潇雪。”

“好啦好啦,知道你脸皮薄不肯说。”毛悦道:“等你有天跟人家确定了关系、带来给我看的时候再说吧。”

“确定不了关系,因为是南潇雪。”

毛悦无奈叹口气:“安常,我发现你看着安安静静的,其实胆子很大啊。”

“就算开玩笑扯幌子,谁敢肖想跟我女神接吻?哪怕她只是走到我面前跟我说几句话,我的心脏都要炸了。”

安常心想:我敢。

我不仅吻了她,还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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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间再没见到南潇雪了。

傍晚时分,安常带毛悦回家拿行李,送她去坐班车,然后连夜赶回邶城。

毛悦恋恋不舍:“你就幸福了,至少一个月,每天都可以看到南仙。”

安常:“我不想看到她。”

毛悦:“你这是凡尔赛!就算你不是她粉丝,天天舔颜也够快乐的。”

“你还可以看到柯蘅,柯蘅现在是真火啊,开机仪式居然都没来,不过明天正式开拍她怎么也该到了。”

“柯蘅现在很火吗?”

柯蘅是邶城舞剧院的后起之秀,在南潇雪养伤的那半年几乎垄断了所有的主角之位,安常不怎么关注舞蹈圈,却也听过“下一任首席一定是柯蘅”这样的传言。

但至少在安常离开邶城的时候,柯蘅的人气远没法跟南潇雪相比。

毛悦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她一眼:“你真的是窝在水乡太久了。”

“我拿演员给你打比方吧,如果南仙是老牌影后,柯蘅就是新晋流量。你知道柯蘅嘛,浓颜,妩媚又有攻击性,很容易让人记住的长相,所以大家都说,近年演艺圈的两大‘颜霸’居然都是舞者出身。”

“她和南仙不同,各种流量综艺都在上,还客串电影电视剧什么的,人气窜得特别快,但就这样,专业也一点没落下,即便我们浪味仙也承认,她的确是继南仙后最好的舞者。

安常点点头。

这些娱乐圈的事,离她竹编的小书架、染满灰尘的旧书、被染坊染到蓝浸浸的手指都相差太远,她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有一点,我们浪味仙是绝对不承认的,有人说柯蘅很快就要取代南仙了,这怎么可能?”

安常有些意外。

她一个不懂舞的人,单是撞见南潇雪一袭瓷青色旗袍在雨夜一舞,也觉得那是无法企及的高度。

“怎么会有这种传言?”

“因为现在的舞剧为了吸引更多观众,从「重技巧」变为了「重剧情」,柯蘅客串过很多电影电视剧,那张脸长得就充满七情六欲的,这肯定是她长项嘛。而南仙那张脸,美出了浓浓的距离感,比如她这次要演一个勾引穷小子的妖精,是不是挺难想象的?”

安常想起那在缠绵雨夜轻晃的腰肢。

被竹编灯笼光拽着不断摇曳的浅红小泪痣。

女人周身的香气贴过来,一双眼里藏着霜雪,却把她握着姑嫂饼的手指吮进嘴里,舌尖缭绕间极尽旖旎。

开口道:“说不定她演得比想象中好。”

毛悦瞥她一眼:“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女神呢。”

“嗯?”

“每次说起她,你态度都是淡淡的,刚才开机仪式,好像也没怎么看她,全程都在走神。”

“呃,我的确算不上喜欢她。”

甚至是讨厌。

“但,还是要客观评价她的实力。”

和魅力。

真像精魄一般,能钻入春宵一梦,黏腻潮湿的情节,勾起后腰的一阵痕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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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毛悦运气不错,没等一会儿,车就来了。

毛悦拖着行李箱上车,安常敲敲车窗,把手里拎的姑嫂饼递她。

黄昏总是让人感慨,毛悦吸吸鼻子:“又好久不能见了。”

“有空的时候再来玩。”

“你真的不回邶城了吗?”毛悦忽道:“你现在就跳上车补张票,跟我一起走,什么行李都不用带,穿的用的我家都有。”

“真有这么难吗?”

安常听着司机准备发车的声音,对毛悦淡然微笑:“再见啦。”

车轰鸣而去,独留安常一人站在暮色间。

没有灯,天地间就是一片混沌的淡灰,她的扎染蓝粗布衫子被染重了好几层颜色,几乎与即将笼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

梅雨淅沥沥下着,车轮擦过土路有一种黏答答的声响。

安常心想:就是有这么难。

从车站上到大巴,也就那么一擡腿的距离,对她而言,却是七年时光酿出的挫败、苦涩、落寞横亘其间。

她是再也跨不过去了。

她默默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保姆车飞速驶过她身边,扬起她额边的碎发和粗蓝布衫的衣角。

车窗忽然降下。

先探出来的是着明艳红裙的肩,然后是一头张扬飘逸的发,直到纤白指尖把发丝勾到耳后,一张妩媚的面庞才露了出来,望着安常的方向,婉然一笑。

安常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狐貍精。

那保姆车堪堪停下,女人从车窗探出的更明显一点,勾着唇角笑问:“小姑娘,搭车么?”

安常摇摇头。

她也没勉强,笑着缩回头去,保姆车就开走了。

大概梅雨季的黄昏太黯淡,女人那张明妩异常的脸,好似化为了天地间的一枚印章,明明人走了,模样却深深印在人眼底。

若非安常认得脚下的路,也认得那女人就是柯蘅。

她一定当自己误入了荒山深处,而现代的狐貍精也与时俱进,不再变出什么雕梁画栋的黄金屋,而是变出黑色奔驰,载着人到自己的狐貍洞销魂噬骨。

明明梅雨那么静,随着舞剧剧组的到来,安常却想:

真是一个不太平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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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打定了主意,横竖拍舞剧这事跟她毫无关系,最多也就是每天上下班路上会偶遇剧组,她一定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熬过这一个月便能恢复清静。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家大门被砰砰敲响,一打开,镇长热情洋溢的笑脸露出来:“安常啊!”

安常一愣:“我真的决定辞职了,不再回博物馆上班了。”

镇长摆手:“不是这事,是剧组不是来咱们宁乡拍舞剧了么?她们需要一个对镇上很了解的人,帮着她们定定布景什么的。你不是从小在这长大的么?我就想起你来了。”

“我要去染坊帮忙,没空。”

这时镇长身后有人轻呵了一声。

安常心里一跳。

就听南潇雪的声音带着三分慵懒:“我就说人家不会答应吧。”

“文艺范儿的小姑娘,挺傲气的,是不是?”

安常这才瞧见,镇长身后南潇雪、商淇、柯蘅三人齐齐走来。

南潇雪一袭瓷青色旗袍在左,柯蘅一身明艳红裙在右,美成了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

这帮明星对舞剧的态度倒是一点含糊,请个向导也肯亲自登门,难怪镇长这么殷切。

安常不开心的想:谁傲了?明明最傲慢的就是你。

无论如何她得拒绝这件事。

却听南潇雪唤她:“你过来,我有句话劝劝你,劝完了你再拒绝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