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南潇雪说完以后就走了。

剩安常一个人坐在工作室,默默转了个方向,面对着自己的工作台。

很久以后她回想,她对南潇雪这个人的看法真正有所改观,就发生在这个瞬间。

或许南潇雪是个冷漠的人、傲慢的人,可同时她又是个认真的人、诚挚的人。

她知道这段露水情缘发展下去不会有任何可能性,因而郑重的避免了一切开始。

安常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这样吧。

就这样停在这里就很好。

停在她对南潇雪傲慢的性格还带着淡淡讨厌,停在她对南潇雪的过往还一知半解。

安常把瓷瓶收进绿锦盒,跟小宛打了声招呼,走出博物馆回家吃晚饭。

之后如约来到片场,南潇雪一般是带妆过来的,这会儿倚在化妆凳上,一手拿着剧本在同田云欣讲话,一边由化妆师在她脸上做最后调整。

摄像机远远对着她在拿她皮肤试光,而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台相机对着南潇雪,捕捉着现场照以备后期宣传时使用。

安常踱到摄影师身后,远远对着监视器看了一眼。

镜头里南潇雪拿着剧本没任何表情,但侧脸线条优越到堪称完美。

她是上天的宠儿,其实不需要任何装点,淡淡坐在那里便是传奇的存在。

安常心里又想一次:就这样吧。

停在她尚还能把南潇雪当一位偶像看待的时候。

等现场灯光布好,导演组又跟安常商量了下作为精魄本体的瓷瓶该如何打光,调好细节后,就准备开拍了。

安常走开时导演组有人跟她开玩笑:“夺走了南仙初吻的人。”

“今晚要看南仙献出她的银幕初吻咯。”

安常心里一滞:今晚又要试拍那场吻戏了?

是……南潇雪自己提出的么?

安常淡笑道:“我跟南小姐,只是游戏。”

没有人再深究她昨晚为何突然坐到了南潇雪身边。

也许落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个水乡姑娘对大明星的向往。

没有人知道,她跟南潇雪之间发生的,根本不只那个隔着扑克牌、不算吻的吻。

但那唇瓣上咬出的细小伤痕。

那房间玄关处一低头的撩拨。

都随南潇雪这番恳切而郑重的话语,停留在了“帮她入戏”的层面。

南潇雪补完妆后路过安常身边,往镜头前走。

眸色淡淡的直视前方,再没有任何眉来眼去的交流了。

安常背影僵了僵。

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她是真的觉得这样……很好么?

几场戏后,在众人暗自交换眼神的期待中,终于又将试拍穷小子与精魄的“初吻”那场戏了。

连工作人员调整布场的脚步都透着激动。

田云欣把南潇雪和柯蘅叫到身边,最后交代着什么。

人群已迫不及待在镜头外聚拢,抢占前排围观的最有利地形。

安常听到有人低声议论:“今天不知能不能拍成?”

她转了个身,逆着人群聚拢的朝向,一个人往片场外走。

一个导演组与她相熟的工作人员问:“怎么走了?”

“这可是南仙的银幕初吻,千载难逢啊。”

的确难遇,毛悦这段时间一直在微信里叫她帮忙偷拍,自己对灯发誓阅后即焚、绝不外传。

安常却要对不起毛悦了。

她对工作人员笑道:“嗯,我突然觉得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你们宁乡的夏天碰上梅雨季,又湿又热,是够难熬的。”那人道:“诶,片场备了藿香正气液,要么?”

安常:“那倒不必,再怎么我也是本地人,熬得住。”她淡淡笑一下:“谢谢。”

走出片场,雨还在下着。

她沉默听着身后片场开拍前的喧哗,好似自己被抛掷到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觉得有些情绪就像这雨。

并不似真正盛夏暴雨一般汹涌,细密到很容易让人忽视它的存在,可迷蒙烟雾般一直缭绕着你,等你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肩头都已被沾湿。

片场安静下来,田云欣沉稳声音传来:“准备,开拍!”

安常举目望着头顶的天。

这里太暗了,连竹编灯笼都没有,天空只剩一片混沌的黑,好似吞没了一切,连雨丝的形状都瞧不清。

只有她站在这里,带着两肩的落雨,浑身发沉。

片场太静了,她能听见南潇雪在窗前来回逡巡的脚步,能听见她轻轻替柯蘅拉开了木桌前的长凳。

她甚至能听见唯一一条毛巾擦过柯蘅头发的声音,被雨淋得透湿的短发被毛巾一擦,变得像毛茸茸的刺猬,蹭着人的后脖根。

而南潇雪俯在那里,一身瓷青旗袍让她两只手臂如柔软的柳枝,轻柔去环柯蘅的肩。

安常抿了抿唇。

接下来,南潇雪该吻柯蘅了。

她提醒自己:你和南潇雪的所有过往,从桥头的亲吻到昨晚藏在沙发靠垫下的牵手,都为了这一幕。

为了帮南潇雪“入戏”。

她不愿想这两人吻在一起的画面,脑中过着剧本里一行行文字的描述。

剧本预设这两人要吻多久呢?

为什么没听到她俩接吻的声音呢?

吻是有声音的吗?

声音能透过人群传到她耳朵里来吗?

安常觉得自己快疯了。

干嘛这样?话都已经说清楚了不是吗?

这时田云欣喊了一声:“卡。”

田云欣声音向来沉稳,这会儿听着也是不辨喜怒。

安常一点也不能从那一声里,分辨刚才那场戏拍得究竟怎么样,而片场安静依然,好似刚才那声“卡”是安常的幻觉。

又站了会儿,终于听到片场里的人又开始走动了,低声进行着工作的交谈。

安常很好奇,但她站得越久,好像越不敢回身走进片场去面对那结果。

直到一阵脚步往她这边走来。

安常单听那轻灵的脚步,都知来的是南潇雪。

脊背一瞬收紧。

南潇雪不是说不再打扰她吗?

她有些怕南潇雪叫她,又有些想南潇雪叫她。为何在面对南潇雪的时候,总是这般矛盾的心情。

南潇雪踱到她身边来了,安常空咽了一下喉咙。

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南潇雪并没与她说话。

手里拿着烟和打火机,打火石轻轻刮擦,一阵很轻微烟丝灼烧的声音传来。

像引燃了人心里的什么。

这一次,南潇雪已不需要她去帮忙找人借烟了,也没了再与她说话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