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页)

所以安常欣赏南潇雪。

哪怕她傲慢、孤高,但她对舞台有一腔赤诚。

她敢把全部时间心血投入进去,无论受过多重的伤,也依然站在舞台之上。

这是当了逃兵的安常所不能比的。

庆功宴八点开席,安常拖到最后一刻,才往酒楼方向走。

她晚到的原因,与先前想缺席的原因如出一辙——她怕面对南潇雪。

怕多面对南潇雪一秒,心里的动摇就多一分。

她不是没冲动,否则她也不会问南潇雪有没有生气,她的冲动是强锁在唇边并不安分的鸟,只能放飞向南潇雪不在的荒原,才得逃出生天。

副导定了个大包间,能旋转的气派圆桌满满摆了两桌。

除了社恐比安常还严重的田云欣,其他全员到齐。

虞镇的一切也带着古意,但不同于宁乡在时光里慢慢老旧,像逐渐褪色的旧胶片,虞镇的一切是仿古。

安常推开包间的门,一眼扫过去——

这次到虞镇拍短片,是倪漫陪南潇雪过来的,商淇没来。

此时倪漫坐了南潇雪左手边的位置,南潇雪右手边的位置必然空了出来,谁敢坐?

南潇雪在人群中的孤寂,总是刺痛她的眼。

心里明晃晃的左不过三个字——「舍不得」。

纵使她装得再理智,此时却径直走过去,拖开椅子坐下。

不是不知众人都悄悄瞥向她,反而是身边的南潇雪,没作任何反应。

开席前这段时间没热菜可吃,每个人都在抓着身边的人热聊。

倪漫在跟她左手边的一群舞者聊大火的番剧,火到连甜品店都出了联名点心。

安常右手边的化妆师,则在跟同事侃秋季新出的口红色号。

“惊天大反转。”

“第五话哪里崩了?”

“时尚就是一个轮回。”

“富家千金色绝绝子。”

交叉的对谈互相切割成支离的碎片,落进她耳朵,而她和南潇雪是饭桌边仅存不开口的人。

她伸手,小心的、小心的把一碟凉菜花生米转到自己面前。

拈一颗。

放到嘴里极缓慢的咀嚼,过去十秒。

又拈一颗,又过去十秒。

南潇雪突然开口:“你很饿?”

筷间的一颗花生米滚落桌下,而安常被嘴里残存的老醋呛得咳了半天:“没,咳咳,不饿。”

南潇雪拧开桌上的豆奶给她倒了杯。

安常喝了两口才勉强止住咳,脸咳得带了些绯色,眼底沁出莹润的光。

南潇雪眼尾瞥了她眼。

安常问:“你要喝么?我给你倒。”

多么礼尚往来,多么理性淡泊——最后一顿饭了,往后连偶遇的机会也无,她得撑到底。

而南潇雪制止了她:“我不喝。”

安常讪讪放下豆奶瓶。

礼没还成,南潇雪施予的一份「关心」贮存在她心里,搅得她不得安宁。

最后一顿饭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反复出现。

手机就在她的牛仔裤口袋,她无比想问南潇雪:“我们加个微信好么?”

就在快要忍耐不住的边缘,想起方才滚落的那颗花生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弯下腰去捡。

钻进桌布里,瞥见南潇雪的两只小腿。

这件旗袍开衩较高,一路到了膝盖,两条纤长小腿的形状完整露出来,桌布挡着光,桌下一片幽暗,越发显得两只小腿如冷玉一般泛光。

安常心里没任何绮念,只是想:入秋了,南潇雪这样穿不冷么?

这时南潇雪的腿轻挪了挪,好像感应到被她瞧了太久这事。

安常一下子擡头,忘了还躬身在桌下,撞在桌板下“咚”的一声。

包间里一瞬安静,她尴尬到绝望。

装作若无其事从桌布下钻出来,脸分明都是红的。

南潇雪没发话,是她右手边的化妆师先问:“没事吧安常?”

安常红着脸摇头:“我想捡花生米来着。”

“掉了?嗨,没事,等我们吃完服务员会打扫的。”

尴尬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多米诺骨牌,带着一切不愿回想的回忆浮出水面。

譬如小学时女生们手牵手上厕所,只有不合群的她一个人坐在座位,憋到快要尿裤子。

譬如大学时被“善意”的嘲笑,她鼻音边音不分的南方口音。

譬如周末去她爸家吃饭,在那一家三口的谈笑间她如坐针毡。

细细理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一切细节,都在反复提示她的笨拙和沉默,总是与周遭格格不入。

也许这些只是被她自己无限放大,因为包间里很快恢复热聊。

剩她一人坐着。

其实刚才那一下撞得很猛,现在还有一股剧痛往她天灵盖里钻。

还好南潇雪一直在她旁边静静坐着,没问她一句“疼不疼”。

不然她会更尴尬。

终于开始上菜。

副导招呼:“大家把面前的杯子都满上,我们共同举杯。”

倪漫:“雪姐,我去给你要杯热白开。”

南潇雪一般不喝酒。

今天她却摇摇头,指了指倪漫旁边的红酒瓶。

倪漫犹豫了下:“喝酒啊?”

“怕商淇知道?”南潇雪挑了下眉:“商淇也管不着我喝酒。”

倪漫笑着给她倒了半杯。

安常心想:喝就喝吧。

反正南潇雪以前也不是不喝酒。

副导号召大家一起举杯:“《青瓷》票房大卖,一路长虹!”

所有人跟着喊:“票房大卖,一路长虹!”

玻璃杯撞在一起,好似梦想激荡的声音。

安常觉得,南潇雪这人矛盾极了。

一方面她格外自律,晚饭几乎不怎么吃东西。

一方面她毫不自律,指了指倪漫旁边的红酒瓶,倪漫递她,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安常挑着碗里的豆芽吃,南潇雪一直在旁边喝酒。

她的戏份今天都拍完了,明天一早就走,座谈会改到了明天下午,这会儿喝酒倒也不会影响什么。

安常吃完豆芽,缓缓旋着转盘,把一钵鸡汤停在南潇雪面前,清淡,不油。

所有人都在吃饭聊天,没人注意她们。

安常筷头在汤钵边轻点两点。

南潇雪装没看到。

安常只好开口问:“南老师,你要喝鸡汤么?”

南潇雪睨她一眼:“你要给我盛么?”

皮肤太薄了,一喝酒,眼皮上都透出绯色,墨竹变作芙蓉花。

安常心跳了两下:“可以啊。”

盛个汤,没什么的吧。

她可以给倪漫盛,给化妆师盛,给在坐的任何一个人盛。

结果南潇雪说:“我不喝。”

安常:……

她想了想,一口干了杯里的豆奶,玻璃杯放过来:“那我陪你喝酒吧,其他人明天还要拍摄,也没法陪你。”

南潇雪喝了点酒媚态就有点盖不住,总拿眼尾瞟她。

“你酒量很好么?”

安常坦诚:“还可以。”

宁乡的酒坊代代传承,她从小就被文秀英用筷头蘸着酒喂进嘴里。

南潇雪又挑了一下眉。

“那你至少换个杯子吧?”这个刚喝过豆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