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第3页)

邹园点头:“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

安常转向葛存茵:“葛老师,那您呢?您会判谁赢?”

“安常,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但若单就这两件作品而言,我想,我会和邹老师做一样的选择。”

安常默然。

邹园拍拍她的肩:“别难过啦。往小了说,一个文物修复师的职业生涯是很长的,往大了说,在所有穿越千百年时光而来的文物面前,我们都显得太过渺小。既然是比赛,赢固然有赢的意义,但这是暂时的。”

“沈老师在考虑招你回故宫的事,你怎么说?”

安常摇摇头。

“怎么,是当年沈老师对你太严厉,你跟她赌气?还是我昨天判你输,你跟我赌气?”

安常望向自己的双手:“都不是。”

“只是我想好好问一下自己,若我修复的不是仿品,而是真正的清代桃蝠纹橄榄瓶,我是否会对自己完全满意。”

“不回故宫,你怎么打算?”

“我想回宁乡,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好好想一想。”

离开沁馨园时,安常听到邹园在她身后打电话:“罗老,又淘到新物件了?好,改天去拜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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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回到家,把毛悦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正在洗拖把时,接到倪漫发起的微信语音通话。

她看了眼,没接。

跟着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我是商淇。】

语音再次打过来,她接了。

“安小姐,时间方便的话,我能带你去个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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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站在小区外等,商淇开车过来接她。

安常坐上副驾,一路扭头望着窗外。

路过CBd街区,豪阔的商业体鳞次栉比,外墙高悬的无数奢品海报间,好几幅来自南潇雪。

安常远远望着其中一幅面霜海报。

巨幅黑白,背景是皎皎皓月,南潇雪微扬下巴,一张绝色的脸庞上尽是霜雪。

美到漠然的地步,好似不受任何凡俗之扰。

安常低声开口:“我跟她的事,你好像没有明确表态过。”

“我并非当事人。”商淇转动方向盘:“你们也不需要我的表态。”

一路开着车,把安常带到了舞剧院。

安常迟疑,商淇道:“放心,我并非带你来见她,也并非劝你们和好。”

这才跟着往里走。

商淇引她走到剧场外,她远远望见走廊里,两个女孩在墙角抱头痛哭,听见商淇脚步,回头看一眼,一起跑了。

商淇告诉她:“今天是新舞剧的第一次合排,一大早就开始了,这些姑娘大概快被潇雪逼疯了。”

说着推开剧场的门:“进来吧,我们坐后排,她不会看到你。”

安常这才跟着商淇迈入,落座,望向舞台。

南潇雪一袭纯黑素色练功服,更显整个人的清瘦,灯光把舞台打亮成一片,她便当真化身为雪地间的一枝墨竹。

其他舞者都在休息,她正在独舞。

安常本想着,昨晚南潇雪在毛悦家楼下等了整夜,不知会否影响状态。

只看几个动作,却心下震撼。

纵她一个不懂舞的人,也知那些动作绝非寻常可舞出,南潇雪素颜无妆,可并非当这是彩排般,每一次舞动,连指尖和趾尖都绷到极致,南潇雪的舞姿绝不柔弱,而充满了大开大合的震撼感和感染力。

安常再不想见到她,一看舞台,便也被她拽着跌入了舞剧的情绪里去。

直到南潇雪一段舞毕,安常久久说不出话。

南潇雪在舞台上拍着掌唤其他舞者:“休息时间结束,再来。”

“雪姐,真的不行了……”

“五分钟,就多休息五分钟,好么?”

“不行。”南潇雪唤她们:“快些来。”

商淇坐在安常身边:“她总是这样,每一次其他人休息,她自己继续练,好像永远不觉得累。你知道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情绪,舞者不做到极致,她根本不会满意。就她这性子,不知逼走了多少人。”

安常问:“那留下来的人呢?”

有一些熟面孔,是在宁乡拍《青瓷》时她见过的。

商淇:“留下来的人是想着,若能熬得住,她会让人把全部的潜能发挥出来。”

“听上去不错对吗,可过程是真的痛。”商淇抱着双臂:“就连我,不过跟她是商务上的合作,也被她这性子逼的,不知动过多少次辞职的念头。”

安常:“那怎么没走?”

商淇坦言:“她给的钱多。”

安常:……

商淇望向舞台:“今天带你来,是想让你看看,如果你喜欢她,其实你很幸运,因为她是一个天才。你不用太过担心会影响她的舞台,也许生活中汲取的一切,都会被她这种近乎变态的能力转化为养分。”

“但如果你喜欢她,其实你也很倒霉,因为她是一个天才。她从小就是这么思考、这么生活的,一心追求极致,不会顾虑更多,也就导致了她没有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去考虑过问题。舞团的姑娘不管哭得多惨,她从没出言安慰过一句。”

“昨天你和她的事,我听倪漫说了,我想以她的性子,可能很难意识到你有多难过。”

安常默然。

想起昨夜那包横躺在掌纹间的姑嫂饼,和在寂寥路灯下停了整夜的车。

商淇又道:“我跟她共事这么多年,也算最了解她的人之一了。我带你过来,看看最真实的她,往后的路怎么走,全看你自己,毕竟你没有义务承受她的所有。”

安常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商淇想了想:“可能,因为我也是个普通人吧。”

又一段舞暂告段落,安常低声告诉商淇:“我先走。”

起身却听商淇叫她:“等等。”

一回眸,见南潇雪从舞台向她走来。

商淇有些意外:剧场这么大,零零散散坐了不少工作人员,她们这般靠后,南潇雪是如何瞧见的?

安常望着南潇雪走到她身边,一身黑色练功服早已被汗浸透,乌发凌乱的黏于颈侧,浑身散发着热气,雪色的面颊也泛着红。

喘息未平,问她:“你要走了?”

安常点头。

南潇雪:“我送你。”

商淇叫倪漫把南潇雪的大衣拿过来。

南潇雪随意套了,叫安常:“走吧。”

其余舞者立于台上,望着她们从不肯耽误一分钟排练的首席,跟着个小姑娘出去了。

舞剧院的建筑有一定年份,地板踩上去,有一种倾吐故事般的回响。

两人隔着些距离,静静走着。

安常道:“我打算回宁乡了。”

南潇雪的肩膀一滞。

开口问:“是回宁乡,还是逃回宁乡?”

安常:“回宁乡,有些事我需要自己想清楚。”

南潇雪默然点头。

其实她有许多问题想问。

比如,你回宁乡还会继续修文物么?

比如,你拥有不可忽视的天赋与灵气,你不会浪费挥霍吧?

比如,你还会回邶城么?

比如,我方才听商淇说,颜聆歌给你送了花,你会接受么?

可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已走到门口了。

今日天阴着,又感觉有隐隐阳光藏于云层背后,外边的天色与庄严深沉的舞剧院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让安常迈出舞剧院的这一动作,充满了难以描述的仪式感。

安常说:“我走了。”

南潇雪望着她背影,忽地唤一声:“安常。”

安常回眸,瞧着南潇雪,南潇雪却不说话。

直到安常微蹙了下眉,正要发问。

忽而一道蛰伏了许久的阳光,破开云层洒落在她身上,她站在那样一束阳光里听南潇雪说:“你要快乐。”

正如她把一片雪送给南潇雪时,对南潇雪说:“你要快乐。”

南潇雪拢着大衣站在舞剧院里,身后的幽深暗影勾勒出她瘦薄身形的寂寥。

她望着阳光下的安常,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作为一名艺术家,她生平最痛恨有人浪费来之不易的天赋,所以总是把舞团的每一人逼到极限,所以看着安常明明一身天赋却不做到极致时不留余地。

可此时她心下一片柔和。

回不回宁乡。来不来邶城。修不修文物。同不同她在一起。

安常怎么选择,她便怎么接受。

她从不是一个讨人喜爱的人。

只是她冷硬的躯壳忽而被赋予了一颗柔软的心脏,一心祈盼着她的小姑娘,快乐就好。

作者有话说:

大家昨天每一条评论我都认真看了,站在各自的立场对两个人物有非常深入的分析,也让我体会到了创作两个立体人物的快乐,非常感谢大家的用心。另外,在大家情绪都比较激动的时候,也都是在就人物而讨论人物,没有攻击或争吵,我觉得这很棒,再次感谢大家。

浅说一下我写东西的初衷,我希望人物是立体的、鲜活的,不停留于用一句“她很好”或“她很坏”来评断,而有自己的优点与不足、勇气与怯懦、光明与幽暗,希望有一天我的笔力可以达到,大家能觉得这些人物是真实存在于世界上、存在于生活中的。再浅说一下写这部文的初衷,我希望南潇雪是一个极致的人——无论是美的外表,或是对艺术的追求,这就回到了本文的核心议题——当一个天才爱上一个普通人、当一个普通人把天才当爱人来相处时,她们会遭遇什么?是如何互相磨合、最终走到一起的?南潇雪的美是一道耀眼的光芒,但当你靠近去直视的时候,是否也会被这光所灼伤?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对两个人物的喜爱,在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