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2页)

单手举着相机,对着安常“咔嚓”又是一张。

然后扭头就走。

“喂。”

安常快走两步追上去。

“喂!”

女人不为所动,很快在一条小巷转角消失无踪。

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人眼晕,好似要让去年梅雨季留下的青苔消弭无踪,而其中暗藏的故事也跟着尽数蒸腾。

一切好似又一个轮回。

下午上班,安常犹豫良久,来到小宛的工作室:“小宛。”

“怎么了安常姐?”

“你这两天,有没有在镇上看到一个女人?不是本地人。”

宁乡偶尔也有零星的散客,小宛多问一句:“什么样?”

“长卷发,眉毛里有颗痣,眼睛被阳光照着时泛淡淡的蓝。”

“外国人?”

“看着不像,应该是中国人。”

小宛笑了:“中国人怎么会有泛蓝的眼睛呢?”

奇就奇在这里。

安常正在修复的清代红釉镗锣洗,内壁是一种很特别的蓝,像阳光下的羊卓雍错,在世界第三极才可能出现的颜色。

她调了许久也没能调出的颜色,而那女人的瞳仁在光线下,正是泛起那样的蓝,好似在替她解锁什么色谱密码。

晚上回到家,安常给章青发微信,描述了这件事。

章青:【这位患者,幻想症又犯了?】

安常不答,次日午后又在石桥上偶遇时,女人没拍她,端着相机拍河边的老屋灰瓦。

“喂。”

“喂!”

她比昨天跑得更快,追上去,女人依旧不理。

情急之下攥了女人的手腕,又松开,指间温热,很真实的人体温度。

女人回过头,摘下耳朵里的耳机。

安常因这猛跑,微微喘着气。

“请问你前两天是在拍我么?”

女人点头。

“为什么?”

“我是摄影师。”

女人烟嗓,暗哑出一种特别的味道,身上的香水味有些辛辣,不受控的往人鼻子里钻。

“你这样,算不算侵犯我肖像权?”

女人:“之后我助理会联系你,我负责拍,后续一切事宜她负责。”

“能问下你的名字么?”

“贺山。”

“山峰的山?”

贺山一顿,笑了。

她含着烟,一笑起来,唇边的烟头跃动两下,是竹编灯笼光拽着南潇雪浅红小泪痣的那种动法。

“你是第一个问我,我的名字是不是山峰的山,其他人总会先问珊瑚的珊,或姗姗而来的姗。”

“噢。”安常反而愣一下:“只是觉得这个字更适合你。”

“想看看我给你拍的照么?”

安常犹豫了下,点头。

女人单手拎着相机,随意的姿态像拎着根扳手,扬起手来给安常看监视器时,烟灰落在屏幕,被她随意的一吹。

安常心里忽尔一动。

她也说不上被什么触动,大概女人在从事一件需要高度专注的工作,却随意得过分。

瞬间让安常觉得,自己修复文物时那般的紧绷都是多余。

监视器里她的脸露了出来。

第一天被明晃晃的阳光射得眯着眼。

第二天紧张兮兮的抿着唇。

都冒着傻气。

没美颜,眼下的一点黑眼圈连带着皮肤纹理,都瞧得一清二楚,单看这两张照片,好像实在很难用“美女”来定义,安常自己却喜欢。

她想了想喜欢的原因。

大概无论她表情什么样,一双眼却在诉说着渴念。

渴念什么呢?

渴念还未实现的梦,还未走近过的人,还未完美修复的瓷器,不该在她手里伴着岁月沉沉入眠。

她磨一磨、唤一唤,总该有一缕灵动的精魄从那瓷器里钻出来,睁眼一望身侧,始觉千百年时光过去,已是沧海桑田。

大概这就是“回宁乡”与“逃回宁乡”的差别。

她仍有渴念。

路过的人不会注意不会发现,却被贺山的镜头敏锐捕捉到。

贺山问:“既然已给你看了,也不用麻烦我助理来问你了,我想把这两张照片发微博,可以么?”

又解释:“不白拍你,也不白用照片,会付你费用。”

安常摇头:“我喜欢你拍的照,你发吧,费用不必了。”

她背着帆布包离开。

贺山却在她身后唤一声:“哎。”

安常回头。

“今天是我来宁乡拍照的最后一天,之后便要走了,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可以先从朋友做起。”

她走过来,辛辣的香水味让她闻上去像朵倔强的花。

安常猛地后退一步:“不不不要了,我社恐。”

贺山笑笑,放她逃跑,也不纠缠。

安常背着帆布包跑得飞快。

她并非不明白,加了微信,发展下去,或许是一段真正的露水情缘,或许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只是她缩着手,决然不肯去摁那开关。

晚上加完班,回家靠在床头搜贺山的微博。

原来贺山是位很有名的新锐摄影师,置顶一张合影照的文字介绍,写着“我和我最爱的太奶奶。”

那是一位银发蓝眼的老夫人,八分之一的混血基因在贺山身上一点不明显,只在阳光照射瞳仁时泛起淡淡的蓝。

贺山什么都拍,风景人物,明星素人,好似灵感无限。

安常发现一个规律,每次贺山觉得自己的灵感需要充电时,就会随性的满世界跑,去拍那些她觉得有意思的人,然后不修图,原片发出来。

譬如藏区磕长头满脸沟壑的老人。

譬如身背竹篓爬上数尺大树用生命换一抹甜的采蜜人。

譬如宁乡窄河边眯着眼的安常。

安常发微信告诉章青这事:【不是幻觉,是真人。】

【你这次确认得倒快。】

【可能因为,我自己不愿去相信那是一个幻觉。】

现在想来,那时她是心甘情愿跌入「南潇雪是幻觉」的一场绮梦。

那些暗涌的情绪,黏稠的梦境,好似只应属于灯笼光照不透的梅雨季。

只应属于南潇雪。

而早春的日头太明亮,把一切都摊开来晒得透透的,就算新的际遇已展开在眼前,一切条件都具备,唯她自己,却没有那种暗藏的心思。

******

一个月后,邶城。

南潇雪没想到自己的新广告,会同一位新锐摄影师合作。

此人是商淇钦点:“最近她人气高,往上冲的势头很猛。”

贺山调试相机时始终含着一支烟,南潇雪过去问:“能把烟熄了么?”

安常离开后她就闻不得这东西,好像一瞬把她拉回宁乡的那个梅雨季。

烟味里藏着她的动心与冲动,一切应当克制的情绪。

让安常自由做选择,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大尊重。

听她这么要求,贺山眼皮都不擡:“为什么你说了算?”

南潇雪微微蹙眉。

贺山心里嗤了声,心想女明星就是爱摆架子,尤其这位腕儿又大,她不肯听,不会找其他业内人士封杀她吧?

没想到南潇雪说:“那来猜拳。”

贺山一怔。

尔后大笑:“你怎么莫名其妙的,这时候你不应该说你腕儿比我大么?”

南潇雪挑了下眉。

排面地位什么的,好似从没在她脑子里存在过。

贺山像是想起有意思的事:“想不想看我一个月前拍的一个姑娘?简直和你一样莫名其妙。”

“怎么莫名其妙?”

贺山思忖了下:“长着一副聪明相,其实呆呆愣愣的。”

南潇雪:“你说谁愣?”

贺山已掏出手机:“给你看看你就明白了。”

她随时灵感爆棚,微博里不知存着多少照片,翻了许久才把手机递与南潇雪。

于是,两张连商淇审查摄影师资格时都没瞧见的照片,直接撞进了南潇雪眼底。

南潇雪瞬时挪开眼神。

肩膀滞住,又放松,顿了顿,眼神重新投回屏幕。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把手机还给贺山,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波澜:“为什么拍她?”

“在一个水乡小镇偶然碰上的,她很怪啊,一张脸看上去那么静,一双眼又在诉说渴念。”贺山说:“不知是在想人,还是想事。”

南潇雪:“想我。”

贺山:“呵呵。”

自己又对着照片看了会儿:“长得也干净,眼睛亮,就讨镜头喜欢,感觉像某种小动物,又说不上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