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别堪怜

    这一认知让姜曈难得地有了些许惊慌失措,但是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
 




    不,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不喜欢失控的感觉而已。
 




    说起来,姜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失控的感觉的了。
 




    她大半生的时间,都待在行业泰斗的位置上,在她的生活圈子中,没有谁敢对画医姜管头管尾。
 




    接什么活儿,不接什么活儿,跟谁相处,不跟谁相处,完完全全都是她自己说了算,谁也别想在她面前指手画脚。
 




    甭管是有地位的大官,还是有钱的贵人,就是捧着千两黄金,万两白银请她修画,她不想修的,也一样拒绝。
 




    当一个习惯了把控一切的人,发现自己在最得心应手的地方居然失控了的时候,自然会浑身难受的。
 




    ……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姜曈堪堪稳住心神,沉声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再答复我,你当真想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苏观卿依旧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成,你要留下就留下。”那股无名火再度蹿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姜曈恼极,扭脸就走。
 




    直到全家搬走,姜曈都再也没有同苏观卿说一句话。
 




    但赌气归赌气,她依然遣了个小厮来照顾苏观卿。
 




    那小厮二十出头,甚是勤快,买菜、做饭、洗衣、煎药都是那小厮做,苏观卿倒是闲了下来。
 




    他无所事事,又看不得书,作不得画,跟那小厮也无话可聊。
 




    每日里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书房中。
 




    姜曈一走,原本满满当当的书房便空了。
 




    她平日要用的工具,基本上都搬走了,留在书房的不过是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东西。
 




    比如装裱中作为天地杆使用的小木棍呐,一沓被裁剪得残缺不全的旧纸、旧绢呐,两把有些秃了的排刷呐,用来砑光的砑石呐……
 




    苏观卿没事,把这些弃物当宝贝似的,理得整整齐齐。
 




    等到整理完,他再无事做,便坐在姜曈惯坐的那个椅子上,手里攥着那块砑石,轻轻摩挲着发呆。
 




    一呆往往就是一整天。
 




    那小厮谢满仓倒是体贴,最开始的时候见苏观卿一直待在书房,以为他眼睛不便,不愿出门,便将饭菜端到书房,想让他在书案上吃。
 




    苏观卿原本木偶人一般坐那里,闻言几乎跳了起来。
 




    “不,不能在这里吃,你放到灶房门口去。”
 




    “门、门口?”谢满仓愕然。
 




    苏观卿点头:“你放到门槛边就好。”
 




    他说着,便起身走到灶房门槛边,在谢满仓惊讶的目光中,独自坐在了灶房门槛上,捧着饭碗,开始吃了起来。
 




    谢满仓看看苏观卿,又看看书房那空荡荡的书桌,心中嘟哝:长得一副标标志志的模样,怎么眼睛不好,脑子也不大好。
 




    这小厮的工钱与买菜钱都在姜曈那里开支,便没将苏观卿当做主家。
 




    他端着自己的碗,往苏观卿身边一蹲,絮絮地开始跟苏观卿唠嗑,当然,主要是谢满仓打着了解情况,方便照料的由头,问东问西的。
 




    这小厮也是鬼精鬼精的,他见苏观卿有一种温润谦和的书卷气,便知苏观卿出身必是不凡。
 




    可不管他怎么拐着弯打听,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连苏观卿同姜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也没闹明白。
 




    直到后来风拂柳来探望苏观卿,谢满仓借着端茶倒水的机会,在旁留心听着,方知道原来苏观卿竟曾是乐班琴师,从那时候开始,他对苏观卿的态度,便没有之前那么殷勤了。
 




    偏偏苏观卿脾气好,便是被他怠慢了,也并不着恼,谢满仓便日渐变本加厉起来。
 




    每日的吃食,总是紧着自己,残羹剩饭才给苏观卿。
 




    苏观卿的衣衫他也偷偷拿去穿,反正他就是在苏观卿跟前晃,苏观卿也看不见。
 




    直到有一回,他不小心将袖子划出来一个口子,才叫苏观卿发现了端倪。
 




    可他抵死不认,苏观卿也无证据,只好作罢。
 




    谢满仓得意起来,索性装作一副被冤枉了,气不过的样子,连苏观卿叫他补一补那破洞也不肯,只道:“公子那衣衫料子好,我这粗手粗脚的,补坏了如何是好?”
 




    苏观卿无奈,只能自己摸索着补。
 




    他这些年无人伺候,针线活倒都是自己在做,成果嘛,难看是难看了些,至少缝得还算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