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经雨透陌青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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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醒了。
 




    陆棠猛地坐直,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攥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她屏住呼吸,望进那双眼睛,看着他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眉心微蹙,眼神从空茫一点点恢复清明,心里升腾起一丝狂喜。
 




    可顾长渊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下一瞬,那抹刚刚浮起的神采便倏然暗下,他缓缓合上眼,再次沉沉昏睡过去了。
 




    第72章 顾长渊的意识终于缓缓归……
 




    顾长渊的意识终于缓缓归位的时候, 眼前尽是模糊的晃动的光影。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湿意,窗外隐约传来零星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 可他听不真切,也无力去辨别。
 




    他太疼了,胸口像是被烈马碾过, 断裂的肋骨随着每一次呼吸隐隐作痛, 肩背僵硬如铁,右腿更仿佛是被火生生炙着, 传来连绵不绝的灼人的痛感。
 




    他熬过熟悉的眩晕勉力睁眼,视线逐渐聚焦, 却在床边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陆棠。
 




    眼前人疲惫地伏在榻边,头微微低着, 掌心牵着他的右手,眉眼安静得几乎有些陌生。
 




    是梦吗?
 




    顾长渊努力地去感知她那只手掌的温度,右手却依旧一片麻木,没什么知觉。
 




    嘴里满是铁锈味。他想说话, 可喉头一动,肺腑便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尖锐的痛楚让他只能发出破碎低哑的一声喘息。
 




    陆棠被那道呼吸惊醒了, 立即起身查看, 察觉他有话要说, 便俯身下去,细细分辨着。
 




    “秦……秦戈呢……” 他咬字艰难, 声音低哑破碎,带着涩意,艰难地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
 




    陆棠深吸了口气, 压下眼底的酸涩,挑眉看他:“怎么,你不想见我吗?”
 




    顾长渊的呼吸一滞,眼睫轻颤,指尖微微收紧。几乎下意识地想用被子把自己狼狈的模样遮掩起来,可只轻轻一动,剧烈的疼痛便席卷全身,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整个人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别动。” 陆棠眼疾手快,按住他肩头,掌心的温度从松散的衣襟间毫无征兆地落在他赤裸的皮肤上。
 




    顾长渊的动作僵住了,他抬眼望向她,眼神里混杂着太多情绪——惊愕、迷茫,还有一丝不安与惶然。
 




    她看懂了,目光微微一沉,语气确是前所未有的柔软:“顾长渊,是我。”
 




    她望进他的眼里,又轻声加了一句:“我是陆棠。”
 




    短短四个字,轰然落在他的心上。顾长渊的呼吸顷刻间乱了节奏。他张了张嘴,像是想确认什么,可话还未出口,喉间便骤然一甜,一口血猛地呛了上来。
 




    “顾长渊!” 陆棠脸色陡变,猛地扑过去扶住他。沈昭和秦戈听见动静,也立刻冲了进来,屋内顿时乱成一团。
 




    顾长渊却什么都听不见了。疼痛几乎将他整个人碾碎了,意识在崩塌的边缘剧烈震颤,他只勉力伸出左手死死攥住陆棠扶着他的那只手,几乎要将她的掌心揉进骨血里。
 




    他在一片混乱中紧紧的盯着她,唇角颤着,眼尾泛红,什么都说不出口,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他找了她整整一年,日日夜夜,风霜雨雪,提心吊胆,九死一生。
 




    而此刻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
 




    他终于……要等到了她了吗?
 




    顾长渊再度转醒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嗤笑声。
 




    “啧,你总算舍得醒了。” 闻渊的声音懒散又刻薄,话尾带着草药的清苦味道,缓步走近,“顾长渊,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要是活腻了,就别老来麻烦我。”
 




    顾长渊没心思搭理他,目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缓慢游移。天光透过窗棂斜洒而入,光影浮动,一室静谧,这里只有闻渊一人。他垂下眼睫,喉间的腥甜未褪,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
 




    “……又装聋?” 闻渊见他迟迟不答,皱了皱眉,嫌弃地啧了一声, “行啊你,浑身摔得像散了架似的,咳血咳得恨不得把肺一起呕出来,老子费了半天劲才把你从阎王殿里拽回来……结果呢?你昏了一天一夜,醒来也不问自己活不活得下去,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做给谁看?”
 




    顾长渊仍旧没有动,薄唇抿着,眼底沉得像一汪死水。
 




    闻渊叹了口气,低低骂了一句,终究还是侧身坐下,伸手去搭他的脉。
 




    顾长渊却趁着这个当口忽地攥住了他,嗓音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字句断断续续:“……她呢?”
 




    闻渊手一顿,目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忍不住没好气的笑了一声,眼里带着点难得的疲惫与无奈:“就知道你醒来第一句话是问她。”
 




    他轻哼一声,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袖子,指尖重新覆上顾长渊的脉搏,又探身去查看他胸前的绷带。半晌才闷闷地哼了一声:“还能喘,算你命大。”
 




    顾长渊没理会他的调侃,仍旧盯着他。
 




    闻渊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耐地拢了拢衣襟,翻了个白眼:“她就在外头,但你得答应我,不准激动,不准乱动,更不准再咳血。你这身体,再吐一次,我可不一定救得回来。”
 




    顾长渊闭了闭眼,缓慢地、艰难地点了点头。
 




    闻渊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耸了耸肩,认命道:“行吧,老子惯着你。”
 




    说完,他踱步至门口,掀开帘子,对外低声道:“你可以进来了。”
 




    帘外的光影微微一晃,随即响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然后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
 




    终于,她,踏入了他的视野。
 




    是陆棠。
 




    她逆光而立,身形被光影勾勒得清晰分明,眉眼沉静,神情温柔。她就这么站在那里,没有模糊,也没有再像梦里那样与他擦肩而过——她是真的回来了,就在那里,近在咫尺。
 




    顾长渊的呼吸微微一滞。他静静地望着她,眼中缓缓漾起一圈圈涟漪,嘴唇颤了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其实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是想看着她,深深地、长久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是如此贪恋,如此认真,仿佛要将她的眉眼、轮廓、神情都一寸寸刻进骨血,镌进灵魂深处,又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她便会从他的世界里再一次消失。
 




    陆棠的心口微微一颤。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醒了?”
 




    顾长渊的唇轻轻张合,想应一声“嗯”,却只吐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可他的眼神仍旧紧紧锁着她,眉眼间浮着一抹浅淡的柔色,里面沉着千言万语。
 




    陆棠本是生气的。她找回记忆后,便在想着如何找他算账,如何责问他为何一次次将自己糟蹋成这样。可此刻,站在这床榻之前,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看着他遍体鳞伤,连抬手都吃力地样子,那一腔怒意终究在他殷切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化成了深深的心疼。
 




    她叹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将他的左手轻轻握入掌心。然后,挨着床沿坐下,掌心贴上他的眉眼,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抚一个噩梦初醒的孩子,低声问他:“这样陪着你,会感觉好一点吗?”
 




    顾长渊的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力气出声,只能无声地用嘴型回应她:“你在,我就不痛了。”
 




    陆棠的指腹沿着他的眉心缓缓滑下,落在他苍白的唇边,指尖微微颤抖:“顾长渊,你怎么这么傻。”
 




    顾长渊的眼神动了动,像是想笑,可力气太轻,笑意未成,便化为一句含糊的低语:“黄小花……只有阿婆了。”
 




    陆棠喉间微微一涩,指尖缓缓收紧,视线里泛起水雾。她的声音终究忍不住发起抖来:“你万一撑不过去怎么办?你不知道我有多怕……”
 




    顾长渊的指尖动了动,尽力回握了一下,像是想安抚她,只是指尖是凉的,力道也轻的几不可察。他积攒了片刻力气,轻轻开口,声音依旧微不可闻:“……我有很厉害的平安符。”
 




    陆棠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深深地看着他,眼泪顺着睫毛滑落,却咬牙忍着抽泣,一字一句清晰地将话说给他听:“顾长渊,我很想你。”
 




    “……我也是。”
 




    他真的很累了,眩晕、疼痛、肺腑间的压迫,每一样都在将他的意识一点点拖向深渊,可他仍旧挣扎着,不愿睡去。他不舍得合眼,不舍得松开她的手,不舍得将这珍贵的一刻交还给黑夜。
 




    陆棠看着他明明疲惫至极,却仍旧固执地睁着眼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人攥的皱巴巴的。她轻轻抬手,拂去他眼角的湿意,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轻声安慰他:“睡吧。”
 




    她贴着他的额头,声音低柔得仿佛一缕风:“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顾长渊的指尖轻轻收紧,攥着她的衣角,终于缓缓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重新沉沉地陷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