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罗丝夫人衣帽店

    这是一家决计不会普通的衣帽店,橱窗里摆着帝国最新式样的礼服——高腰束胸的女士长裙,腰线紧收的燕尾服,还有镶金边的军官制服,每一件都透着高贵、优雅、华丽的光泽,门楣上挂着烫金招牌,写着“Chez rose”的丝滑字体,这家叫‘罗丝夫人’的衣帽店铜把手擦得锃亮,映着街上的马车与行人。
 




    拿侬推门进去,铜铃轻响,扑面而来的是上等羊毛与丝绸混合的气息,夹杂着染坊送来的靛蓝染料味道,以及烫斗熨烫棉布时腾起的淡淡焦香。
 




    除了几幅时装版画悬挂其间,拿侬居然看到了欧洲甚至更远地方的地图,一个缠绕着金线象牙锥子看似是裁缝随手一摆,然而正摆在了欧洲的中心——法国的都城巴黎上,有一种独有的法兰西如日中天的骄傲。
 




    柜台后的学徒正用银剪裁切一段深蓝色呢料,沙沙的声响里,布匹如流水般滑落,然而当他看到了来人,不由得露出了谄媚的微笑:“亨利先生!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罗丝夫人还在宫中呢!不过她嘱咐过我,如果亨利先生您到了,千万不要离开,她很快就会回来!”
 




    被谄媚的金发男人似乎并不关注罗丝夫人什么时候回来,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学徒身上,似乎对他肩头搭着的一条褪色的布料很感兴趣,然而实际上他开口之后学徒才知道贵客关注的不是布料,而是他胸前别着的钢针。
 




    “这种针可不是法国货。”
 




    学徒嘻嘻笑了:“英国进口的钢针,在这种东西上,英国货更耐用。”
 




    “也许英国人有一颗钢铁之心,”亨利似乎随口而说:“不过最好别带进宫廷去,否则皇帝陛下看到了,会不是很高兴。”
 




    学徒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看起来眼前的客人并不想再跟他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面向了那个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女人:“把你的帽子摘下来,你头顶上的帽子滑稽地像小丑,谁让你在冬天戴上了夏季的帽子?”
 




    亨利极尽嘲讽:“你以为这种宽檐麦秆帽是贵族的象征?贵族的帽坯采用的是意大利进口的细茎麦秆,手工编成细密辫带再螺旋盘绕缝制而成的,而你这顶帽子甚至连拙劣的仿品都做不到,一看就是乡下的黑麦杆!”
 




    “确实是乡下的麦秆,”拿侬摘下头上的帽子,叹了口气:“不过有生于无,先生,摘下这顶帽子,我的脑壳在冷风中很孤单。”
 




    亨利哼了一声,“你需要这顶帽子干什么,不管有没有帽子,我都能看出你狡猾的、毫不客气的、重点是没什么良心的真实面目!拿侬科尔努瓦女士!”
 




    拿侬知道他是通过了债券签名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只好叹气道:“认栽,面对您如此笃定的、单方面的指控,我还能说什么,只好认栽了。”
 




    亨利大概是没想到她居然不狡辩,眼里些许狐疑闪过:“你认栽?”
 




    “是的,先生,”拿侬道:“我错就错在那天不该出于想看热闹的好奇心理,来到了巴黎市政厅广场前,不该在看到那个被暴晒于空气之中、奄奄一息的人之后产生没用的同情心,更不该冒着私下传递消息被警察拘捕的风险,为他传出消息,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就好了,我应该像巴黎其他富有远见的市民们一样,安安心心坐在那里,随口取笑那些被明正典刑的倒吊者,让他们在烈日的烘烤下,流出悔恨的泪水和汗水,让他们像一条虾一样被烤干,然后被拖走。”
 




    拿侬满腹委屈地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亨利:“……”
 




    亨利大怒:“歪理邪说,按你这个说法,你敲诈了我五个金路易,反而还是拯救我于水火之中了?你还成了一个富有同理心的、良善的施救者了?在你的口中,去领赏反而变成了一件冒着极大风险、甚至要具备相当勇气的牺牲之旅了?”
 




    拿侬露出欣慰的神色:“谢天谢地你终于明白了,确实如此。”
 




    亨利:“!!”
 




    拿侬:“虽然我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不明白为什么几个月前您还被吊在河滩广场,而现在您却成了奢侈品店的座上之宾,但很明显,命运就是这么奇特,就像几个月前我还是伸手搭救你的人,而现在我被您伸手搭救了,这种相遇正是命运使然!”
 




    拿侬企图用‘一报还一报’的道理说服甚至打动他。
 




    “如果是一报还一报的话,”谁知这个男人并没有被拿侬的巧言令色蛊惑:“那么现在该我来思考和决定,究竟你要付出多少个金路易,才能换回你想要的东西。”
 




    亨利看着僵硬的拿侬,终于感到畅快不已:“五万法郎?你可真是出乎意料地有钱啊,我帮你从小偷手里拿回了这笔钱,你是不是该拿出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十的数额,来回报和感谢我的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