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筹码不够

    他是独孤楼君亲传弟子,而她是楼君收养的义女。
 




    这层关系,是桓恂前往驿馆路上特意嘱咐她务必记牢的。
 




    除此之外,桓恂还格外叮嘱,他们此行提出以“取消联姻”作为条件,并非出于其他考量,只因顺和公主的母亲是独孤楼君的至交故友。
 




    当年独孤楼君曾对故友许下承诺,一定会照拂她的女儿,让她能嫁与心仪之人。
 




    这几年独孤楼君本是不问尘俗之事的人,可如今故友之女有了恳托,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正因如此,才特意派遣他们二人前来,务必达成这笔交易。
 




    都隆禀明来意后,里头迟迟没有传来声响。
 




    他估摸着是乐器声太大,回头让他二人稍等片刻,旋即转身推门进去。
 




    羽涅与桓恂相视一眼,攥了攥手心,掌心潮湿。
 




    好在没等太久,都隆从屋里出来,将他们请进屋中。
 




    前脚刚迈过门槛,羽涅被一股浓烈得近乎刺鼻的香气呛得险些窒息。
 




    屋子中央并排放着四只冰鉴,想来是这些常年居于北疆寒地的人,实在耐不住暑热。
 




    而是四只冰鉴,也是有讲究。
 




    羯族崇信神明,凡事讲究个吉利,连数字也偏爱双数,不喜单数。
 




    这一点,倒与中原人的讲究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房间的布置,一看便知是打理过的,与中原贵胄居所风格已是大相径庭。
 




    寻常可见的屏风、花瓶、博古架之类,在此处竟一件也寻不到。
 




    取而代之的,是四角悬挂着的鹿角、狼头之类的饰物,透着股粗犷野性。
 




    地上则铺着羯族人最钟爱的雪豹皮毡,毛茸茸的质感在眼下的暑热里,显出几分奇异的厚重来。
 




    舞姬与乐师纷纷敛声退至两侧,方才还萦绕满室的喧然乐声,自他们踏入的那一刻起,便骤然消歇,只余下一室静穆。
 




    都隆引着他们走到房内中央,先行了个标准的羯族礼节,而后朗声道:“特勤,这两位便是独孤楼君的弟子与义女。”
 




    羽涅闻言,忙跟着桓恂依样画葫芦,也用羯族礼节行了一礼,算是表达敬意。
 




    行完礼,她借着面具的遮掩,抬眼打量起阶上之人。
 




    那特勤坐在长形案桌后,案上摆着一金刚杵,这是羯族萨满教中常用的辟邪之物。案后的人生得高眉深目,脸型很有威武之气,身上服饰与发式都带着浓重的异域风情,怀中斜倚着一位舞姬。
 




    他抬眼打量他们时,目光瞧不出半分和煦,透着几分审视的锐利。
 




    这样审度他们半晌后,他摸了摸舞姬的头发,示意对方先退下。
 




    都隆也很有眼色,挥退所有人。
 




    待众人陆陆续续退去,房间门重新关上。
 




    那人才出声:“你们献给都隆的药,确实有奇效。”
 




    前两天她命翠微将刺梨汁送去给桓恂后,他几乎没耽搁时间,借着她吐露的所有信息,冒充独孤楼君弟子来到驿馆,禀明身份来意后,向都隆献上刺梨汁,声称此物是他师父独孤楼君新调制出的治坏血之症的药。
 




    光说明身份,羯族人没有那么轻易相信他的话,直到他说出“丙种维生素”、“生果素”等词,又说出医书一事,都隆才信了他的话。
 




    毕竟普通人哪里会知道这些,再说他在外人面前,可从没提起过独孤楼君名字,一直以“女游医”代称。
 




    但即便他是独孤楼君弟子,这药,都隆也万不敢给他们特勤直接使用。
 




    都隆为了确保安全,他先命一名同样患病的低阶守卫试药,并派人时刻盯着其反应。
 




    那守卫饮下药后,不到一个时辰,膝上肿痛便消减几分,一个晚上过去,疼痛好了十有八九,牙根也不再出血。
 




    即便如此,都隆仍不放心,又令另一名心腹侍卫试药,并暗中观察了一整夜,确认无中毒迹象。直到次日清晨,他才亲自尝了小半杯,待到午时,果真觉得积年的关节沉痼轻快了些,手上肿胀消退不少。
 




    至此,他才将此事密报他们特勤。
 




    他们特勤听闻后,出于疑虑,不肯轻信,于是召来自己贴身医官验药,再命一名侍从试饮。直到第二日傍晚,那侍从非但无恙,反觉病痛大缓。他们特勤这才敢服用。
 




    待药效发作,折磨他多日的剧痛终于消退,特勤大喜过望,这才答应见羽涅一面。
 




    话音落地,那人缓声道:“倒是忘了说,我乃大可汗次子,赫连斛·蒙逊,王帐特勤,你们来可唤我‘蒙逊特勤’即可。”
 




    不等他们说话,蒙逊接着道:“都隆说,你们想用这丹梨浆换我族向皇帝取消联姻……”
 




    把刺梨汁唤作丹梨浆,是桓恂的主意。他起这个带些分量的名号,不过是为了让人信服,这药剂绝非随便捣鼓便能成的,里头自有其讲究与门道。
 




    言罢,蒙逊握着案上的酒杯,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地看向他们:“你们两个……可知自己在说甚么?”
 




    走到了这一步,羽涅心一横,向前一步,回答:“在下当然知道,此事不是儿戏,让贵国向天子提出取消联姻,实在鲁莽。”
 




    她顿了顿,继而道:“想当初,家母为贵国可汗医治坏血病,分文未取,全凭一个‘义’字;如今为圆故友遗愿,家母遣我二人前来商谈,同样是为这份‘义’。”
 




    关于独孤楼君救助羯族人一事,她趁着来这儿之前,已于昨日,向永兴寺方丈私下打听过。
 




    幸好她做足了功课,不然真不知从哪个方面辩解。
 




    “我想此中原因,以特勤的能力,定然能理解我母亲这样的做法。”
 




    蒙逊打量她许久,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你就是那个能做出丹梨浆的?”
 




    桓恂将她说成除了独孤楼君唯一会做丹梨浆的人,不然羯族人不会接见她。
 




    这些信息,早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告知她,对此羽涅并不意外。
 




    羽涅回:“正是在下。”
 




    蒙逊忽然咧嘴一笑,眼底寒光乍现,只一个眼色,四周侍卫便如铁桶般将二人围在中央,氛围一时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