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古史新眸

逸一的声音清朗而沉缓,在古木浓荫下流淌,字字如锤,敲击着历史的沉铁:“世人多言吕后狠毒,不择手段,残害忠良……” 他正沉浸于讲述,浑然未觉身后古木虬枝的暗影里,早已无声聚起一片人影。刘邦、吕雉、李世民、朱元璋……一众帝王后妃、将相名士,屏息凝神,如同被历史的无形之手牵引至此。

 

“可最初,她亦是温婉贤淑的结发之妻啊!” 逸一的声音里注入深沉慨叹,“青春年华,富家之女,下嫁泗水亭长刘邦,褪去锦衣,甘为农妇,素手操持,无怨无悔。刘邦闯下大祸,身陷囹圄,是她吕雉,不顾安危,顶风冒雪送去寒衣热饭,最终也锒铛入狱,尝尽牢狱之苦,却未闻一声怨怼!” 他目光扫过远处那些沉默的剪影,话语更加铿锵。

 

“楚汉烽烟,刘邦败走,抛下父母妻儿于项王之手。吕雉身为俘虏,身陷敌营数载寒暑!史笔轻描‘未多苦楚’,然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项王或有英雄襟怀,其麾下豺狼之辈,岂能容她安生?其中血泪屈辱,何堪尽述!”

 

逸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灼人的愤慨:“待苦尽甘来,高祖登基,稚子立储,以为终得喘息,却不想那戚夫人一朝得宠!这算什么?用今人的话说,是我与你胼手胝足种下大树,熬过风霜雨雪,眼看果熟蒂落,却有新人施施然来摘取!更可恨者,刘邦竟欲废嫡立庶,要将你我血汗拼杀挣下的江山,拱手奉予那贱人之子!此情此景,岂非逼人成魔?!”

 

话音如巨石投入深潭,激起无声巨浪。古木阴影下,杨玉环与王昭君悄悄对视,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凛冽的寒意。若易地而处,她们扪心自问,那戚夫人恐怕早已尸骨无存。逸一的诘问在寂静中回荡:“若吕雉依旧是当年那个温良恭俭的吕雉,结局如何?必是母子俱亡,死无葬身之地!诸位扪心,换作是你,又当如何?”

 

他话锋一转,带着冷峻的公正:“吕后掌权,手段酷烈,确有不妥。然其治下,汉朝政治清明、经济复苏、军威重振、文化繁盛,这又说明了什么?”

 

“因吕后有大智慧!”王昭君与杨玉环脱口而出,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正是!”逸一颔首,目光如炬,仿佛穿透时光的帷幕,“纵有‘残暴’之名加身,然一女子,于彼时朝堂之上,能只手擎天,稳若磐石,其权谋机变,岂逊于高祖刘邦?惜乎为时代枷锁所困!其性情之变,刘邦难辞其咎!若无其薄情寡义,何至逼出此等雷霆手段?这一切皆昭示——女子之力,何曾逊于须眉!”

 

这番惊世之论,字字句句,如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入吕雉心底。自踏入这奇异的后世“景区”,乃至回溯她原本的时空岁月,无尽的唾骂与污名如影随形,几乎要将她吞噬。此刻,竟有人剥开层层血污与误解,直抵她灵魂深处那从未愈合的创口,第一次有人道破她亦曾是温婉贤淑的少女,第一次有人掷地有声地宣告她不逊于刘邦,第一次有人肯为她那被史笔扭曲的挣扎与强韧正名!多年冰封的心堤骤然溃决,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晃动的绿影与人群。她用力咬住下唇,咸涩的泪水无声滑落,洇湿了陈旧衣襟,留下深色的印记。

 

刘邦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逸一的话语如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帝王生涯中刻意遗忘的角落。他侧目看向身旁泪落如雨的结发妻子,那个在他微末时以青春相托的吕家女,那个在楚营中替他背负人质苦难的女人……那些被权势与新人笑语冲淡的旧日恩义,此刻带着迟来数十年的沉重与尖锐,狠狠楔入他的心房,翻搅出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愧疚与刺痛。他喉头滚动,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触她剧烈颤抖的肩,指尖刚触及她冰凉的手背——

 

吕雉猛地将手抽回!力道之大,指甲甚至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浅痕。她霍然抬头,第一次毫无遮掩地、用一双浸透了血泪与彻骨恨意的眼死死瞪向刘邦,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直刺他灵魂深处。刘邦心头剧震,竟不敢直视那目光中的深渊,狼狈地垂下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