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3 章 悬河诡渡

 唐秦闪出去的时候,屋子里的解元真、陈程微微有些不忍直视地侧开了眸。

 他们都知道，唐秦打“诡话”里获得了一把开启剪纸术的龙头剪。

 龙头剪没有道具评级，或者说,道具评级还没有完全出来——是一件成长性的剪纸诡器。成长上限非常高,奈何龙头剪伴随的柳派剪纸术传承是残缺的。只有一个初级的剪纸入门口诀、几份低等级的剪纸稿样。

 这让唐秦手里的龙头剪迟迟没能发挥出应有的能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玩家从副本里获得的道具、武器、奇术,到目前为止,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唐秦的龙头剪没有残损，就够好运了。

 可是,诡话开启副本和现实里的诡异威胁,可不会管你的传承是不是完整。诡话难度一次比一次更大，现实的诡异复苏越来越不可控制，不论是唐秦还是龙门基地里的其他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寻找提升自己的办法。

 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核心一队，有一个超级没有人性的活阎王队长。

 卫大队长的训练手段简单粗暴,不讲道理。

 面对唐秦没办法发挥出龙头剪真正能耐这个短板,卫厄的解决方法非常简单——每天安排一个小时的唐秦特供“特殊环境专训项目”。所谓的特殊环境,就是卫大队长叫上一辆基地专车，咻拉一下,把整队的人拉到随机一个废弃鬼屋。

 然后限制全队的攻击手段，让他们想办法追捕唐秦。

 唐秦面对整队人手的追捕,只能利用她的剪纸术来应对。她不想被全队暴殴一顿，就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变着花样使用自己的龙头剪。

 卫大队长的思维逻辑很明了——

 传承和剪谱残缺问题不大，反正龙头剪的物件本身是好的。在高强度压迫下挨个尝试过去，没有传承也能摸索出办法。

 卫大队长的专训方案钉出来后,唐秦的人原地灰暗。

 唐秦自己算得上努力,可这就跟数学一样,没有公式定理，那就是真的难解。每天进废弃鬼屋挨一顿围殴毒打，再出来写三万字剪纸术复原报告。唐秦的人生沉浸在一片灰蒙之中——再找不到加点的办法，唐秦就真的要自闭了。

 ……同队的人都不难理解唐秦盼师父如久旱盼春雨的殷切。

 不过，明显，旧时代的人比较保守克制，没见识过后来者的热情。

 唐秦亲热得过分的反应，把胡蝎女吓了一跳。

 她连脚步都往后错了错，身侧的手本能一个起手式——练家子的条件反射让胡蝎女差点一掌平平击出。

 这一掌要是真打出来，以唐秦这种脆皮社畜的体质，能当场被糊到对面的墙上去。

 好在胡蝎女反应过来，及时收手。

 “……唐姑娘是同道小辈？”

 着一身干练衣裳的胡蝎女在东北关外厮混多年，听出话里不同寻常的字眼，收手侧身，将唐秦上下打量了几眼。

 穿得整齐干净，手指指节几个特殊的部位有茧子，看起来确实是个练剪纸术的初入门生。

 “机缘巧合是得到过点剪纸术的物件，可惜实力有限，没多大本事，也未能将长者所赠之物发扬光大。”唐秦这会儿倒很有分寸，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落落大方地回答。胡蝎女微微颔首，道：“那我们和唐姑娘同去，事情应该会更顺利一些。”

 说话时，胡蝎女的目光比平常多在唐秦身上停留了一分。

 她似乎对“魏少”手底下居然也有剪纸道的人手颇感好奇。

 【提示：副本人物“生死剪纸门”道魁胡蝎女对你好感提升——魏少爷手下的人才，应该有几分天赋】

 【提示：副本人物“生死剪纸门”道魁胡蝎女对玩家“唐秦”印象更新：魏少手下的剪纸门生，善于应变，善于以术对术，法子与寻常道不同】

 【提示：因为你和“魏少”有关，又是同术晚辈，剪纸道魁首胡蝎女对你升起了一丝好奇之心，她似乎有所考量。】

 几条系统提示弹出，

 唐秦控制住自己，以余光瞟了一眼屋子正中心的“魏大少”。

 卫厄刚好也朝她扫过来，微不可觉地颔首。

 唐秦了然。

 唐秦也是混副本的玩家，又有十年社畜的社会毒打经验。她清楚，独门秘技和特殊传承是最不好获得的。哪怕是在数据化、信息化的现代，知识的获取都是有门槛有限制条件的。很多东西，你在没有被“带进门”之前，根本碰不到。

 卫队长带来的初始好感度非常关键，是打开“门”的关键，让胡蝎女愿意给个人情，有所考量。

 但能不能真正打动胡蝎女这一代魁首，真正进到“生死剪纸道”的“门”里，就得看唐秦自个的了。

 唐秦收敛几分激动，打起百分之两百的劲头，跟胡蝎女、卫十道他们讲解起太原城分堂口的布置。

 “堂口在供香会提供给居民居住的核心区，这里会建有一处分坛，平时香主‘木身‘像巡香的时候，堂口的分坛，就会是香主木身巡区一周后摆放的位置。”唐秦说着，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图纸给大家看。

 香主的真身真像，是供在太原内城的。

 那是一尊据说镀了金漆的真身像，平时当然是不能够轻易抬出来。

 于是，平时抬出来的，就是香主的八尊“木身”像。

 ——据说，香主八像，每像都对应一种不同的庇佑。因为八像巡香，会在八个供香区轮回。

 卫厄的视线在这张图纸上巡回了一遍，很快便投向了他们所在的屋子西北角房梁——

 “香主”在金身之下，分出八尊木像大身。

 这是明面上的九尊“香主”神像。

 除此之外，“香主”在供香会提供给香信的住处的每个屋子角落，还各藏有一个暗格中的小木神像。堂口供香主像，是在分坛上供奉。反过来一推——他们这些香信住的屋子，岂不是相当于一个个封闭式的“供香小分坛”？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卫厄面板弹出一条信息：

 【警告：玩家“卫厄”在未获得足够庇佑的前提下，涉足未知线索】

 【“未知注视”即将……】

 提示弹出的同时，卫厄已经上前一步，将唐秦带来的“城隍庙残香”抄了一把在手里。

 “未知注视”即将触发的警告弹出一半，硬生生卡住。

 正在向胡蝎女他们讲分坛驻守布置的唐秦话头一顿。卫厄面色平静地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堂主的住处，就在这分坛后面的院庙。唐秦和胡蝎女他们商量完毕，顾忌到“供香会”和“香主”的邪性，最终决定由胡蝎女、何姑子、纸马道人和唐秦一块儿行动。考虑到五楼门寨小孩的安全，大人行动的时候，还需要再匀出一支人手待在院子里。

 为了在堂口和“香众”眼中过得去，

 外出的人全都要演出一副对香主无比敬仰的样子。他们四下走动则是为了采买拜香事物和瞻仰香主显圣过的地方。

 玩家跨出院门时，刚好是日头高升的时候。

 只是，和其他不同，哪怕日头已高，整座太原城依旧笼罩在一种灰蒙蒙阴森森的色调里。

 往来的供香会成员和香会信徒，全都低头行走。

 【叮——咚；区域玩家愚信等级检测中……】

 【区域玩家愚信平均等级＞2，区域剧情节点＞1】

 【区域地图封锁已触发！】

 机械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日光落在玩家身上的一刹响起，直接冲散了太阳的最后一丝温度。

 唐秦、解元真、罗澜舟他们面色同时微微一变。

 暗红的血色在面板侵染开，惨碧惨碧的文字几乎是同时烧出在玩家视网膜：【你来拜香，我来拜香，线香檀香好热闹，仰头却看金身烧。】

 【恭喜玩家进入“太原香会”第二阶段剧情】

 【远道而来的香客们四下采买拜香的好香，一场前所未有的热闹香会即将展开。请玩家尽快找到满足条件的好香。】

 【规则一：太原香会是香信心中的大盛事，所有进入太原城的“香信”，在“香会”结束前不会想要离开。】

 【规则二：太原香会是香信心中的大圣事，所有进入太原城的“香信”，都会自发地为香会做贡献。】

 【规则三：太原香会是香信心中的大善事，所有进入太原城的“香信”，都会在香会期间遗忘痛苦。】

 在【第二阶段剧情】开启的时候，包括卫厄在内，所有玩家都莫名有了一种预感——整座太原城在这一刻封闭，封锁，成为了一座只许进不出的“监牢城”。城池中无数古怪的规则压迫感在这一刻暴涨数倍。

 太原城，原本就是一座四四方方、城墙坚固的古城。

 此时，它对玩家来说，彻底变成了一张封闭地图！

 唐秦、罗澜舟、解元真、陈程同时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骇然的神色。

 【任务1：获得拜香名额】

 【任务2：获得上好真香】

 【任务3：觐见“香主”】

 随着新规则的出现，区域任务跟着刷新。“太原香会”已经从和黄河谱有关的剧情，变成了不通关就会被困死的剧情。

 玩家们还惊愕区域地图的变化，一道灰扑扑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

 “唐掌事，日常巡香的事宜已经安排下来了。堂主那边需要您过去核对账目，清点香会干事的贡献。”昨天被唐秦逮住在门口猛训的陈掌事手里拿着一把香，半个身子笼罩门槛的阴影里。他头顶的【愚信】等级和卫厄昨天看到的时候一样，还是【愚信10】。

 只是【愚信10】的字样颜色，从暗红变成了更为不祥的漆黑。

 唐秦被他轻微地吓了一跳，一时间没能立刻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玩家们总觉得站在面前的“陈掌事”有哪里非常奇怪。

 陈掌事抬头看向唐秦：“唐……掌事是有不……方便？”

 ……不……方便？

 系统文本还在一行行刷出，陈掌事的声音似乎被一同放缓了，一卡一卡，显得怪异骇人。唐秦面色不变，平稳地回答：“没事儿。给堂主做事，是我的荣幸。”

 “陈掌事”似乎是被唐秦这007狗工贼的工贼劲儿刺激得想起了一些回忆，怨气冲天地冷哼一声，转身领着唐秦就走。唐秦朝胡蝎女他们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等自己接应。就在唐秦跟上“陈掌事”的时候，站在后头的解元真他们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

 一股寒气轻微地冲上来。

 “陈掌事”是倒着走的。

 他转过身的时候，脚向后，脸朝前。

 他刚刚跟他们说话时，脸是转过来，转到背后上的。

 跟着“陈掌事”走的唐秦，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垂在身侧的手几乎控制不住动了动。但没等她压制，“陈掌事”的身影在日头下一晃，身子底下的脚又正了回去。

 唐秦：“……”

 唐秦汗毛倒立地跟着“陈掌事”走了。

 留在原地的解元真、罗澜舟他们却很难压制自己的悚然感。卫厄的眼微微眯了眯——【愚信】在还是红色的时候，会逐渐让人在脑袋后面长出一张脸。而等到【愚信】满级，颜色从红变黑，人脑袋后长出的脸，就会取代原话做事？

 解元真他们没有卫厄的特殊视野，瞧不到普通供香会成员【愚信】等级的变化，可也意识到这肯定和“香主”有关。

 获得“城隍庙残香”变得迫在眉睫。

 只有这个特殊物品，才能压制【愚信】。

 继胡蝎女她们不引人注目地分散离开后，解元真他们也低调地离开供香会分堂，去找宋月眉汇合。

 院子前边只剩下卫厄、娄临和被卫厄点名过来帮忙的铁哥儿站着。铁哥儿抱着个小布褡裢，困惑地看向卫厄。

 他一贯是跟着不怎么正经的卫十道行动，不知道卫厄专门从“五行六道”那边将他借过来要做什么。

 卫厄也没解释的打算，长衫衣摆一掀，抬步出了院子。

 “娄临”不在任何一边的行动计划内，可所有人都默认了祂会跟着“魏少”一块儿走。马鞭在手腕上转了两转，“娄临”嗤笑地扫过铁哥儿一眼，大长腿一迈，轻松跟上了卫厄。

 感觉自己莫名被小瞧了的铁哥儿额头冒出个“井”字。

 怪不得十叔、九叔他们这么讨厌这人，这姓娄的果然让人不舒服！

 …………

 和解元真、唐秦两边相比，卫厄这边的行动格外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没有在屋子里说自己要去做什么，而是带着“娄临”和铁哥儿自顾自在太原城的商街上晃了两圈。然后直奔“太原富商”刘老戚的一处宅子。

 凭借刘老戚的私人信印，再加上“魏少”的气度，

 卫厄很容易就以“刘世叔”新碰面的“世侄”身份，进入了刘老戚的宅子，请管家给他取了一身新的上好长衫。

 又给自己的两个手下换了衣裳。

 这位登门的“世侄”借的只是三套衣裳，不像是骗财的。刘家分宅的管事也没太当心，直接取出来给了。

 换好衣服后，卫厄又带着“娄临”和铁哥儿去了太原城的一座酒楼。在那儿一待就是大半个早上。

 他一早上几乎什么正事都没干，直播间都快被他这一系列奇怪的操作给搞迷糊了：

 【喝茶？看戏？卫大队长这是想做什么？】

 【他离城里巡逻的官差和供香会好近！妈耶，我好怕他和娄临的“囚犯”身份被供香会认出来】

 【稳住不慌，卫厄和娄临都有作伪装的】

 队里其他朝廷“通缉犯”的伪装和人皮假面，都是胡蝎女、何姑这些江湖异人做的。唯独卫厄和“娄临”是自己办的。

 “娄临”的伪装也不见得祂怎么弄，只是一晃眼，五官就出现了不少的差异。直播间猜测祂是不是有什么特殊道具。

 卫厄的伪装则是自己亲手做的，他不习惯有人太过贴近自己的面部——人体的许多要害都在脸上：太阳穴、眼睛，额心命门。卫厄借用胡蝎女的工具化伪装的时候，诡神古怪地靠在另外一边的墙上瞅他。

 那神情，好像看到什么离谱又微妙的场景。

 ……卫厄没一细眉刀丢祂眼睛里，都是因为那些东西是胡蝎女的。

 在茶楼里坐了大半早上，卫厄始终没什么动静。

 直播间都快迷惑死了。

 一直到一支供香会巡逻队进茶楼喝茶时，卫厄才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朝巡逻队把头拱手道：“几位掌事爷，是否在查走脱的‘阴间囚犯’？”

 【？！！！】

 卫厄轻飘飘的一句话出来，炸了直播间满脑子的空白。

 什么鬼，这年头不仅流行囚犯上公堂互相扣锅拉后腿，还流行囚犯自己向逮捕队检举自己了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

 直播间闪过一个念头：

 一定是卫厄又想把“娄临”检举出去！

 但下一秒，直播间的众人就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通缉的阴间囚犯一共两名。而以娄临的德行，卫厄要是敢把祂举出去，下一秒，姓娄的铁定要把他一块儿捅出来。果不其然，在卫厄开口的一瞬间，姓娄的同时似笑非笑，极具危险性地朝他看了过来。

 然而，反应更大的还是那几名被卫厄拦下来的供香会巡逻队。

 他们几乎是瞬间抓住了腰间的武器：

 “咋，你有那俩囚犯的消息？”

 供香会巡逻队边问，边四下张望。他们在握住武器的瞬间，身上的气息变得异常的阴森诡谲，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一伙人，而是一群吐着长长红舌的剥皮恶狗。变得漆黑的眼睛，凶蛮地四下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