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同命不同运

天色已晚。

 

牢房里的通气孔只有拳头大小,一道银灰色的光柱斜刺进来,将被捕的学生一分为二。

 

大家疲态尽显,就连话剧社那位,此刻也有点消沉。

 

角落里的马桶已经满了,空气中弥漫着骚臭味,呛鼻辣眼,挥之不去。

 

砖墙上随处可见潮虫、蚰蜒肆意爬行,众人蜷缩起来,总觉得浑身发痒,坐着靠着都不舒坦。

 

有三五个女生环抱膝盖,埋头啜泣,嘀嘀咕咕,自己吓自己。

 

男生要强,嘴上不说什么,目光却也直勾勾的,早已失了神采。

 

静了好长一会儿,四周逐渐响起“咕噜噜”的声音,大家都饿了。

 

话剧社那位抬起头,抿抿嘴说:“这里……总该管饭吧?”

 

“别急,还不到时候呢!”有位狱中“前辈”冲走廊里抬抬下巴,哼唧着应道,“等他们吃完以后,才能轮到咱们开饭呐!”

 

众人欠身张望,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可以看见走廊拐角的值班室。

 

房门半掩,看不清桌上的饭菜,屋内“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却显得格外真切。

 

老实说,狱卒的伙食也不怎么样,可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便不禁生出无限遐想。

 

江雅凑到牢门附近,巴巴地望着,终于有点想家了。

 

身后不知是谁,忽然长叹一声:“我感觉咱们出不去了……”

 

“那得看你们各自的情况,”草席上的“前辈”说,“如果只是跟着起哄,就没什么大事;但如果是带头组织,那就难说了,很难说!”

 

一听这话,江雅猛然想起请愿时,别人塞给她的那本书,也不知到底会落得个什么罪名。

 

正在犹疑间,有那心直口快的学生,却已先行议论起来。

 

“我应该不算吧,我都不知道今天集体请愿,班级里有人招呼,我就跟着去了。”

 

“那我更惨,我那学校去得最早,莫名其妙就被顶到了第一排。”

 

“到底咋样才算带头啊,我就是帮忙发了下传——”

 

“咱们都是被冤枉的!”苏润突然打断议论。

 

他的声音很大,引来众人侧目,他却只盯着对面那位“前辈”,再次重申道:“这里没有人带头,大家都是被冤枉的。”

 

众人立刻噤声,眼里纷纷有些异样。

 

那位“前辈”也是一愣,缓了缓,方才笑道:“好吧,不说就不说,你想的实在太多了。”

 

“如果真是带头组织,会有什么结果?”话剧社那位忽然问。

 

“不知道。”前辈摇摇头说,“我们这批关进来的,有两个学生被单独带走审问,一去就是三天,再也没有消息,可能是放了,也可能是毙了。怎么,你怕死?”

 

“我不怕死!”

 

话剧社那位拿腔拿调地说:“我只怕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不知我因何而死!”

 

“你当是菜市口砍头呐?”前辈冷笑两声,“现在是戒严期间,如果罪名坐实,那就是通敌,枪毙也是秘密处决,他们不仅不知道你因何而死,就连你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也没人知道。”

 

现实很残酷。

 

古往今来,舍生取义者甚多,能留下姓名的,总是需要一点运气,要有人为其著书立传才行。

 

闻听此言,话剧社那位如遭棒喝,神情顿时有点萎靡。

 

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大皮鞋点地,听动静,人数好像不少。

 

学生急忙拥向牢门张望,却见一队老柴快步走进值班室,里面的老柴“轰隆隆”起身敬礼。

 

“夏队长!”

 

房门“砰”的一声关闭,但却仍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没动刑吧?”

 

“哪敢呀,正等着您的消息呢!”

 

“咱们这边送过来多少人?”

 

“十九个,西区那边好像还有十几个,具体不太清楚……”

 

声音逐渐微弱,学生们互相看了看,脸上尽是惶惑的神情,值班室里显然正在讨论他们的情况。

 

少顷,夏队长带领几名狱卒,快步来到牢房门前。

 

学生们吓得连忙往里缩了一下,有胆小的,竟已哭出声来。

 

夏队长四十多岁模样,行事颇为老练,手里拿着一张纸,转头问那几个狱卒:“都在这了?”

 

狱卒点点头:“都在。”

 

夏队长便清了清嗓子,看着牢房里的学生,说:“我念几个名字,听见的吱一声,别藏心眼儿,别自作聪明,老老实实的,大家都不会有麻烦,现在不答应,早晚也得答应。”

 

学生们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忐忑。

 

大家都知道,姓名和学校这类基本信息,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

 

“贾登科?”夏队长开始点名,“贾登科在不在?”

 

牢房里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