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占卜
裴暄之俯身将手中的那盏温水递到云若良面前,含笑说道:“这位道友,地上脏,还是快起来吧。”
云若良接过水暗暗嗅了嗅,这才仰头饮尽,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在下不想起来,实在是饿久了,一摔倒就没力气了,这会儿头晕眼花的......”
说着将杯盏放在地上,兀自在颜浣月脚边趴着休息,吁吁地喘着气,说道:
“此前我用尽一身法器与一只恶妖缠斗,将之击杀后,我也受了伤,原本欲往天倾城去治伤,谁知半路上支撑不住,坠落此地,在这荒草中昏睡了许久,那时这荒原的野草还没有这么高,如今都已长到人的膝盖了。”
“方才我冥冥中似被什么声音唤醒,饿得寻不着吃食,没想到竟远远看到似有人端坐于此,想来......在下与道友还是有几分缘分的。”
颜浣月抬眸看了一眼裴暄之,后者立即散开她身边的黄符结界。
颜浣月起身走到一旁,回身端详了一会儿地上那个确实一眼可以看出是大病初愈之人,便说道:
“道友请到锦席一坐,我们还有一些吃的,还请不要嫌弃。”
说罢从藏宝囊中取出在天倾城带出来的点心,用素盘盛着,又躬身将之放置在锦席上,转身将执壶取过来放在素盘边了,说道:
“道友且慢用。”
云若良手中握着那只杯子,爬到锦席上缓了一会儿,略略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侧首仰望着她。
在初夏和煦的暖风原野中,他笑得格外干净明快,“多谢......我叫云琅,你呢?”
颜浣月说道:“我姓颜,这位是我夫君,姓裴。道友若是有需要,我们可以将你送回天倾城。”
云若良一副没有想到他们竟是这等关系的讶异模样,若有所思地锦席上爬起来。
拿过一块点心吃得飞快,很快连吃了三五块之后才抽出点儿时间来饮下一口水,颇有些落寞地说道:
“倒也不必麻烦你们了,想来这么久了,我要去天倾城寻的那个人,恐怕已经等不住我,离开了。”
裴暄之负手而立,似乎对此事很感兴趣,一脸好奇地问道:“云道友不是欲往天倾城治伤吗?怎么又变成寻人了?”
云若良对于裴暄之的联想能力提出质疑,怎么这魅妖不仅身体差,竟连脑子也如此不转弯?
云若良装模作样地又吃了几口点心,才很是耐心地说道:“我去寻着治伤的人恐怕已不在天倾城了,更何况......道友......”
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便继续说道:“再就是说,就算我只是去治伤,难道治了伤之后就不能找人了吗?”
裴暄之笑吟吟地说道:“哦,对哦,道友是要去找谁呢?”
云若良见好不容易进入了正题,神色不禁深沉了起来,双眼眺望着天倾城的方向,目光穿过眼前的原野,变得给外悠远。
“一个人......一个我以为是世间唯一一个在乎我,最终却是视我于无物的人。”
身边一阵清冷的香气拂过。
云若良侧首,见裴暄之走到他身边也望向天倾城方向,十分随和地说道:“道友如此朗月之姿,逍遥之态,应该不是做了什么辜负旁人的事了吧?”
云若良一哽。
正常人都会觉得这句话里是对方辜负了他,他是身世悲惨到在世间没有收到过任何关怀的人,别人给他一点关怀他就愿意托付全部。
到底是心思多么阴暗的人才能跳出正常人的考量,解读出是他对不起别人这种离谱的答案啊?
可是裴暄之此言又将他冠以“朗月之姿”,连提出的问题都是斟酌着词句,看起来只是一番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就算是想借机压他一句,好像都有些不太大度的样子。
于是只能顺着他的话先解释道:“并非如此,或许只是人生总是无常吧,我以为的关切,不过是旁人并不特殊的一点善意吧,原本想在受伤时去见的人,如今大梦初觉,只悟往日轻执。”
呵,如此似是而非,宛若一个深沉痴情又清醒之人,怎能不吸引年轻单纯的女子?
等到将来颜浣月对他有意,心中肯定会日日夜夜回想起横亘在二人相逢之初的那个始终若有似无的虚影。
若她为此寝食难安,纠结许多日后终于鼓起勇气问起来时,他只需无知无觉地说道:“啊?那是我的一位结拜弟兄啊,怎么了?”
女子破涕而笑的生动神情似乎在他眼前展现,与一旁孤立风中、面无表情的女子那略显坚韧倔强的眼眸重合。
颜浣月捋开飞拂到腮边的鬓丝别到而后,见他望过来,便出于礼貌淡淡地笑了笑,只说道:
“道友,看起来伤还未好,可需要什么丹药治伤?”
云若良怔了怔,名门正道的相互扶助与他所受教导并不相同,向来是他最嗤之以鼻的。
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若是有些温养灵脉的丹药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颜浣月取出几粒养灵丹放在一个杯子中,说道:“那这些东西就都留给道友休息,我二人还要赶路,就先告辞了。”
“颜道友!”
云若良从地上站起来,犹豫了几分,这才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裴暄之闻言望向他,笑道:“道友要同我们一起?”
云若良吃了点心和丹药,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一双狐儿眼黑黝黝、亮晶晶地,试探性地说道:
“我孤家寡人了这么多年,而今大难不死,醒来遇上二位,只觉得冥冥之中二位会与我有很深的羁绊,我也想与二位这般坦荡友善之人结交。”
裴暄之并未多言,依旧立在风中,只是将眸光瞥向了颜浣月。
颜浣月只觉得荒野里冒出来的一个人要跟着他们多少都有些不太寻常,只是也不能确信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若是好的还好说,若是心怀敌意,那这里只有她和裴师弟在此,若是还有其他人隐藏气息埋伏在暗处,那就不好办了。
她尽量给了些吃食丹药稳住此人,原本已经感觉他没什么威胁敌意了,可突然要跟着他们......
颜浣月笑道:“真是抱歉,道友看起来身上的伤还未康复,建议道友可以先去天倾城养伤,我与夫君二人同乘一剑,恐怕也带不了道友分毫。”
云若良提出一个极为异常的请求先吊起二人的防备心,而后便悻悻地说道:
“好吧,我睡了这么久,原本是想与二位同行,可以多说说话......如此,倒有些唐突了。”
这般让人防备又安心几次后,人就会彻底对他安心,他再说些什么,他们都不会觉得不对劲了,甚至还会因为曾经怀疑过他而心生惭愧。
就像是在一个恶妖横行之地找到了几个瑟瑟发抖的人,他带他们出逃,肯定会有人怀疑他这个外来者的企图。
可他先引来追兵,又为救人负伤,如此一二次后,所有人都会将他视为同伴,甚至是精神支柱。
就算是被他诓进炼丹炉里,也还担心着他的安危,还有的会因为掩护了他而感到死而无憾。
人啊,奉献与自私、无畏与胆怯可以同时出现,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又真的会简单到离谱的程度。
颜浣月以为他多少会再坚持几句,可是他就如此简简单单地揭过了此事,不免让她暗中释放感灵诀再次搜查这片荒野。
可直到他们离开后,一路顺风,没有什么异样。
她一手掐诀御剑,一手握着裴暄之的手。
他腕上冰凉的黑玉镯耷拉在她手背上,一路上都未曾温热,始终渗着丝丝凉意。
裴暄之拢了拢身上遮风的披风,淡淡地问道:“姐姐觉得我们还会遇上方才那位道友吗?”
颜浣月回首看着他那双清澈明净的双眼,问道:“你觉得呢?”
裴暄之说道:“打个赌吗?”
颜浣月攥了一下他的手腕,重新转过头去,说道:“你既然这么问了,说明你不觉得他只会是个今日的过客,我们既是一起问世的同伴,你的猜测我也需要考虑,在此事上我并不与你对立,又何需与你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