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第32章(第2页)

 “你瞧不上世家之权之贵,然而今日科考,正是他们让权的结果。也许他们不是主动让权,但其中一定有希望这个社会变好、才说服其他人一起让权的人。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百姓才是天下支柱。这个道理,谁不懂呢?


 “世道已经在一点点变,可惜你生不逢时,你既没有生在百年前连读书也不可能的寒门中,也没有生在千年后人人公平的社会……你总是说着不公、不公,为何不能是你去改变这不公,总是等着前辈们为你去改变?


 “刘文吉,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及第,到底是为什么想当官,你有想清楚么?如果为了权,你就折腰。为了名,你就不要折腰。这般简单的道理,何必要旁人说?”


 刘文吉茫然地回头,呆呆地看着言尚。


 他扶着头,又好像听进去了,也好像没听懂。


 言尚看着他这般糊涂,叹口气,向刘文吉走来:“这也是我这两日在冯兄的事上,思考的问题。冯兄觉得不公,你也觉得不公,难道我便觉得公平了么?你说我诗赋不如你,然而你的实务、谋略、思虑,又哪点如我了?若是真比如何出策略,如何解决实事,你们真的比得过我么?


 “我常年拿我的弱项与你们一起拼个前程,我尚没有觉得以诗赋登科是在为难我,你们反而一直觉得是我挡了你们的路。然而这世间,又有谁是一直如意的?


 “你今日喝多了,我的话也许你醒酒后就忘了。但我希望你能够记起一点……我素来不爱说人不好,却也不得不说,你性情如此刚直,若是不改,在长安,是要吃大亏的。”


 刘文吉仰头看到言尚蹲在了自己面前,他张口:“言二,我……”


 言尚温和道:“你喝多了,我就不与酒鬼多说了吧。”


 说罢,他抬手在刘文吉后颈一劈,将人劈晕歪倒了。


 言尚回头,看眼泪眼  的春华。


 春华擦掉眼泪,过来与他一起扶起晕过去的刘文吉。之后他们一起送刘文吉回去,彼此沉默。


 春华要走之时,言尚喊住她:“春华娘子。”


 夜色蒙黑,春华回头。


 言尚道:“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性情如此,却并非什么恶人。待他酒醒后,会与你道歉的。”


 春华摇头,泪水又差点流下来了。


 她盯着立在夜风中的少年郎君,惨然道:“言二郎,为何我喜欢的郎君,不是你呢?”


 言尚愕然,眸子一缩。


 春华抿了下唇,再次擦去眼中泪,转身出院,骑上马走了。


 她心中之失落,言尚岂能明白?


 原来在刘文吉内心深处,一直在怨春华没有帮他。原来春华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很大的瑕疵啊。


 春华一路落泪,一路骑马回公主府。回到府上,又怕公主问起,就与人说自己身体不适,早早躲回屋中去睡了。之后眼睛肿了两日没法见人,又是躲了公主好几日,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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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文吉酒醒后,从言尚那里知道自己醉酒时说了什么。言尚隐去了刘文吉对自己的不满,只说刘文吉说了什么伤春华心的话。


 刘文吉慌了,连忙来公主府找春华道歉。


 然而春华因为一直告病的缘故,既不去服侍公主,也不出去见刘文吉。刘文吉等了几日,渐渐绝望。


 等春华的眼睛消肿了,到公主面前服侍的时候,得知他们要去参加曲江大宴。


 春华为公主梳发,纳闷:“为何我们要去参加曲江大宴?”


 每年烟水朦胧时,曲江之宴,是当年及第进士们的大宴。陛下亲自在曲江开宴,壮士、探花等进士在杏园办宴,朝廷为他们掏钱。每年的曲江大宴,都会邀请权贵们参加。


 大多数权贵们,都愿意结识这些新晋进士,有的想招才,有的想招婿。


 这几日,是状元、探花们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不过丹阳公主很少参加这样的宴。因为暮晚摇既不想从他们里面招驸马,也没有本事从其他权贵手里抢人才。那又何必去?


 所以春华没想到,暮晚摇郑重其事地说,她今年要去。


 春华手中托着公主一路乌黑浓长的秀发,俯眼端详公主,心中一动:“莫非殿下是为了言二郎……”


 没想到暮晚摇手中玩着一把玉白簪子,闻言居然眼皮一掀,笑吟吟:“我是为了他呀。”


 春华愕然,差点摔了手中梳子。


 以为殿下对言二郎、对言二郎……


 暮晚摇却只是支着粉腮,眉梢含笑,盈盈道:“哎呀,毕竟这两日,可能是咱们的言探花,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少见两天,也许就再见不到了。”


 春华茫然。


 见暮晚摇幸灾乐祸:“及第有什么了不起,风光几天而已,不还是做不了官么?有追求呢,来巴结我。有傲骨呢,就多熬两年,等朝廷什么时候想起来他们这些进士了,再给他们安排官职。


 “只要想想咱们脾气那么好的言二郎要在长安磋磨好多年,也许跟他那个没用的父亲一样熬不下去滚回岭南,我又同情他,又……有点期待。”


 春华嗔道:“殿下你也太坏了!”


 其实丹阳公主说的不错。


 大魏的官场制度就是这样。科考是道坎,过了这个坎后能不能当上官,又是一道坎,当了官后能不能向上升,再是一道新的坎。


 多少人老死在长安,不能及第;多少及第进士撞破南墙四处求人,当不上官;而九品芝麻官,又也许熬一辈子,才能升个八品小官……


 不过呢。


 其实如果真想当官,朝廷也是给开了门路的――要么等几年,要么继续考。这一次的考,比科考难无数倍,而且不再是考诗赋了。


 暮晚摇若有所思,想到那日在永寿寺里看到的言尚的宰相笏,她倒想看看,那个算的准不准,言二郎能不能熬过这道新关。


 春华想到刘文吉说自己不帮他,便叹口气,对公主柔声:“殿下明知道言二郎陷入新的难题,为何不直接帮他一把,反要他来求呢?”


 暮晚摇刷地拉下了脸。


 不高兴道:“我爱让他求,不行么?”


 侍女当即不敢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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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及第后,给岭南去了信,告诉家中自己这边的消息。又问起兄长和嫂嫂的情况,问自己何时能抱上侄子;再严肃地督促三弟好好读书,读得差不多了就来长安科考,不要都十六七岁了,还整日拿着竹竿在乡间充当野大王跟小孩子玩。


 最后提起小妹,言尚便温柔很多。他随信给家人带了礼物不提,更是专门给妹妹捎了许多长安这边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言尚自己也不懂,就觉得什么好看,乱给妹妹买一气。


 到最后,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地歇了。


 而曲江大宴,言尚这个探花郎,当然是要去的。他也想打探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且运气好,在曲江的紫云楼若是能够面圣,得到圣意恩赐直接当官,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曲江大宴,也许是他们这些新晋进士们,在及第那天面圣后,能够再次见到皇帝的唯一机会了。


 毕竟上一次陛下高高在上,随意敷衍了他们两句;而这一次,陛下也许会来摆驾曲江来参宴。这是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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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江杏园,烟水明媚。这一日彩幄翠帱,鲜车健马。


 进士们与权贵们车马停在园门口,一一进来参宴。


 丹阳公主的马车停在杏园门口时,先是今年的状元郎韦树下了车,韦树回身,扶暮晚摇下马车。而原本盯着状元郎的小厮们,看到状元郎是和公主在一起,就不敢凑上来为难公主了。


 暮晚摇看到这么多车马和人流,哟一声:“人好多呀。”


 韦树问她:“我们直接去宴上么?”


 暮晚摇乜他:“你步步紧跟我,让我很不方便,你知道么?”


 韦树垂目。


 暮晚摇看他年少清泠,虽生了些怜爱心,但她到底是个脾气差的公主,就催他:“我知道,你跟着我,是怕那些如狼似虎的人缠着你。那你去找言二郎好了,有他护着,那些人吃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