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火星子

 三日后,世无双支起了棚子,在细细密雪里验棉。

 世无双的店门前,舒轻纺正将粗布棉衣拆开,雪白的棉絮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围观的百姓里有几个动摇了,伸手想去摸,却被旁人拉住:“别碰!指不定是特意换的好棉!”

 温照影站在柜台后,看着这些担惊受怕的百姓,鼻间酸涩。

 这三天,她用“免费换新”的法子硬撑着,虽挽回了些许老主顾,可“侯府世子妃坑骗平民”的流言仍像附骨之疽,总在街角巷尾飘。

 舒轻纺红着眼圈进来时,她正提笔核对着新到的棉料单子,笔尖落在“河西棉”三个字上。

 只要撑过这阵,等冬衣赶制出来,孤女院的孩子们就能穿上暖和的新衣裳了。

 “夫人,张嬷嬷来了。”舒轻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温照影抬头,看见张嬷嬷领着三个孩子站在门口。

 孩子们身上的棉衣被划得纵横交错,灰扑扑的棉絮里混着枯黄的稻草,像被野狗撕咬过。

 最小的那个孩子缩在张嬷嬷怀里,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已经没了声息。

 “这是……”温照影手里的笔“啪”地掉在账本上,墨汁晕开一个黑团。

 “昨夜有人翻进孤女院,”张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条,“还留了这个……三丫她一口气没上来就……”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像淬了毒的针:“再跟侯府作对,下次就不是塞稻草了。”

 温照影捏紧纸条,纸角割得掌心生疼。

 她原以为这只是裕丰布庄的商业伎俩,闹得再大,无非是赔些银子、费些唇舌。

 可此刻看着孩子冻僵的小脸,看着那些被糟蹋的棉衣……

 她忽然明白,对方要的不是她的绣坊关门,是要撕碎她所有的坚持。

 她一直以为“独自扛”是风骨,是不拖累旁人。

 可当这场风波牵连到无辜的孩子,当威胁从“毁掉生意”变成“伤害性命”。

 她的“风骨”成了自私的借口。

 “去请大夫!”

 温照影的声音发紧,指尖却稳了些,她脱下自己的夹袄裹在三丫身上:“轻纺,把库房里备用的棉衣都取来,先给孩子们换上。”

 风突然紧了,卷着一阵马蹄声从街尾过来。

 玄色披风扫过墙根的枯草,江闻铃勒住马时,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

 他的目光先落在张嬷嬷怀里的孩子身上,又扫过地上散落的破棉衣,最后停在温照影被风吹乱的鬓发上。

 她总爱用一支素银簪子绾发,此刻簪子歪了,几缕碎发贴在颊边,沾着点没擦净的墨痕。

 江闻铃翻身下马,佩刀撞在鞍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他没立刻走近,先让身后的亲兵翻身下马,低声吩咐了几句。

 亲兵领命,一个往孤女院方向去,一个守在巷口拦住看热闹的人,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多余。

 “侯爷?”张嬷嬷认出他来,哭声更急了,“您可得为孩子们做主啊!”

 江闻铃没应声,蹲下身捻起一缕混着稻草的棉絮,指尖搓了搓。

 那棉絮细软,是河西棉特有的质感,绝非麻纸上说的“霉棉”。

 温照影看着他低头查验的样子,不动声色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一直觉得,夫妻之外的情谊该隔着三尺分寸……

 可此刻看着三丫冻得发紫的嘴唇,看着那张写着“侯府”的威胁字条,那点固执的分寸忽然就站不住脚了。

 “闻铃。”她开口时,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这?”

 江闻铃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底没了往日的疏离,倒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坦诚。

 他指尖捏着那片衣料,喉间滚出一句:“巡防营例行调查,这棉好坏夹杂,恐有猫腻。”

 温照影的心猛地一缩。

 “孩子们的棉衣,从采买到成衣,经手的人都能确定清白?”

 江闻铃站起身,玄色披风在风里展了展:“库房的钥匙谁管?最近有没有生面孔进过绣坊?”

 他的问题句句落在实处,没有半分客套。

 温照影忽然明白,他不是在“帮忙”,是在以巡防营的身份查案。

 她看向他腰间那枚象征着公权力的令牌,许是她多想了,这本就是他的本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