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快跑!日讲是个陷阱!(求月票!)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朱由检背完了《大学》的最后一句,将目光投向了倪元璐。
“倪爱卿,朕所背诵,句读可有错漏?”
倪元璐连忙出列,躬身道:“陛下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句读分明,无一错漏。”
朱由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千余字的文章,背下来不难。难的是解其真意。朕于此篇,恰有不解之处,还望倪爱卿与诸位先生不吝赐教。”
来了!
倪元璐深吸一口气,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仿佛又重了几分。
日讲不比经筵。
经筵时,讲官可带讲章,展卷官翻一页,讲官讲一页便是。
说白了,那就是公开课,一板一眼,全无意外。
而日讲,却不可带讲章入内,问答全凭临场发挥,这对讲官的学识和应变都是极大的考验。
“陛下请讲,臣等必知无不言。”
朱由检缓缓开口:“《大学》开篇便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然,朕读朱子《四书章句集注》,却见有言,所谓‘亲民’,当作‘新民’解。这又是何故?”
倪元璐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问题,是程朱理学的核心论点之一,只要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陛下既然读了《章句集注》,自然也看到了注解,又何必明知故问?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倪元璐没有时间深思,拱手回道:“陛下圣明。臣试为陛下解此一问。”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程子与朱子改‘亲’为‘新’,在当时便引来诸多质疑,当年便有人质问朱子,‘以己意轻改经文,恐非传疑之义’,然朱子自有其万全之考量。”
倪元璐的语气变得庄重而肃穆,仿佛回到了当年课堂上老师讲学的现场。
“朱子之论,其一,便在于‘以文义推之。’”
“大学之道,首在‘明明德’,此乃修身,是为内圣。”
“内圣之后,必当外王,推己及人,使民具新,既使天下之人亦能明其明德。”
“若解为‘亲民’,则与‘明明德’之意稍有间隔。”
“然若解为‘新民’,使百姓革其旧染之污,自新其德,则与前文‘明明德’之意一气贯通,此为义理上的必然。”
朱由检点点头,从这个角度而言,也不难理解程朱理学为何逐渐成为显学。
新民一出,明明德就从自身修养变成了推动他人修养的基础,又和《大学》后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遥相呼应。
他这几日研读的时候,都忍不住为这套严丝合缝的理论拍案叫绝。
倪元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其二,则在于‘以文辞考之’。”
“朱子以为,《大学》第三章,通篇皆在解‘新民’之意。”
倪元璐一字一句背诵出了第三章的原文: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此三者,皆是‘新’字。若纲领为‘亲民’,则后文与前文便相互割裂。唯有纲领是‘新民’,方能经传一体,脉络贯通。”
说到此处,倪元璐微微挺直了腰杆,声音也更洪亮了些。
“更有甚者,若从文字源流考据,亲新二字,在古时本就时常通假。”
“如陆德明《经典释义》,即指出“新逆”本作“亲迎”。”
“由此可见,以‘新’易‘亲’,非是臆改,更是为了复其经文之本义!”
倪元璐最后陈词发言道:
“故而,在程朱看来,大学之道,先明己之明德,再新他民,最后一同止于至善,此即所谓大学三纲是也!”
一番话说完,逻辑之严密,考据之详实,引经据典,层层递进,堪称无可辩驳。
这就是程朱理学,儒家的巅峰之作。
其体系之完善、之无懈可击仅从这“新亲之改”便可见一斑。
朱由检等他讲完后,也不评判,而是继续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倪爱卿所言,确为朱子之学正解。”朱由检微微颔首,目光却突然变得锐利,“然朕近日读《传习录》,见王阳明坚持当为‘亲民’而非‘新民’。爱卿以为,此说又作何解?”
这简单的一问,却让殿中气氛骤然一紧。
倪元璐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此题难答吗?
难答个鬼!他乃是浙江上虞人,浙中王门就在乡土左近,他又哪里会不懂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