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00020

最后一班地铁

午夜十一点五十五分，陈默站在空荡荡的地铁站台上，看着轨道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这是他作为地铁司机的最后一班岗。

二十年了。他熟悉这条线路的每一个弯道，每一处信号灯，甚至每一块特别的水渍。明天这条老线路就要停运，被新的智能地铁系统取代。陈默抚摸着控制台上已经磨损的皮革边缘，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滋味。

“最后一班车，老陈。”站务员小李通过无线电说，“准点发车，别误了时辰。”

陈默点点头，虽然没人看见。他推动操纵杆，列车平稳启动，驶入隧道。隧道壁上的广告灯箱飞速掠过，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

行驶到中途，他突然看到轨道前方有人影闪过。

紧急制动拉下，列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陈默心跳加速——这条线上二十年没出过任何事故，难道要在最后一班...

他抓起手电筒下车检查，轨道空空如也。也许是疲劳产生的幻觉？回到驾驶室，他注意到控制台上多了一张泛黄的纸片。

是一张二十年前的地铁票。

陈默皱起眉头，将票塞进口袋，继续前行。列车驶过老城区段时，隧道壁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原本应该满是涂鸦的水泥墙，此刻却贴着早已拆除的老站点的海报。

他减慢了车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海报上的明星穿着千禧年初流行的服装，对着不存在的观众微笑。更奇怪的是，透过驾驶室侧窗，他似乎能看到站台上有人影晃动，穿着那个年代的衣裳。

列车抵达下一个站点，本该空无一人的站台上，却站着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车门打开，姑娘却没有上车，只是微笑着递给他一封信。

“给你的，”她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掉的东西。”

车门关闭，列车继续前行。陈默低头看信，信封上是二十年前的邮戳，地址是他曾经住过的老房子。他的手微微颤抖，取出信纸。

“默，我知道你会选择离开，我不怪你。只是希望有一天，当你乘坐这趟列车时，能记得站台上等你的我...”

署名是“小雨”。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苏小雨。他的初恋。二十年前，他们曾在这条地铁线上相遇、相知、相爱。后来他因为工作调动要去另一个城市，两人年轻气盛，谁也不肯让步，最终不欢而散。他听说她后来出了国，再无音讯。

列车继续在时光错乱的隧道中穿行。每一站都有记忆浮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站台，他笨拙地递上情书的角落，雨中分别的出口...

最后一段隧道特别漫长。陈默意识到这不是他熟悉的路线。隧道尽头不是终点站，而是一片耀眼的白光。他本能地想减速，却发现列车已经不受控制，直直驶入光芒之中。

白光散去，列车停在一个陌生的站台。站台时钟显示的是2002年5月18日——正是他们分手的那一天。

透过车窗，他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和小雨正在激烈争吵。

“我可以留下来！”年轻的陈默抓着她的手臂。

“然后呢？放弃你的机会？我们会恨彼此的。”年轻的小雨甩开他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距离不会改变什么，我保证！”

“一切都会改变，”小雨摇着头，“你很清楚。”

陈默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愤然转身，走向即将关闭的车门。他看着年轻时的自己登上列车，却从未回头看一眼站台上泪流满面的女孩。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小雨追着启动的列车跑了很远，不小心跌下站台，被后来的列车...

陈默突然明白了。这不是回忆，不是幻觉。这是一个机会。

当车门打开，他走出驾驶室，径直走向站台上的小雨。年轻的女孩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与她年龄不符的男人。

“他爱你，”陈默对她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永远不会停止爱你。但他太骄傲，说不出口。”

小雨困惑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来自未来的信使。”陈默拿出那封信，“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希望你幸福，无论是否在他身边。”

小雨接过信，眼泪终于落下：“我也爱他。告诉他...我不怪他。”

站台开始震动，远处的列车灯照亮隧道。陈默看到那列2002年的地铁正在驶来，而小雨还站在站台边缘。

“小心！”他大喊着将她拉回安全区域。

就在这一刻，一切突然静止。然后像镜子般碎裂。

陈默发现自己仍坐在驾驶室里，列车正缓缓驶入终点站。控制台上的时钟显示零点零一分。最后一班地铁，完成了它的使命。

走出车站时，站务员小李叫住他：“陈师傅，有您的东西。”

那是一个泛旧的铁盒子，标签上写着“2002年失物招领”。陈默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信——他离开后小雨写给他却从未寄出的信。最上面是一张照片，小雨站在地铁站台，笑靥如花。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

“有些列车只有一趟，有些人错过就是永远。谢谢你，终于让我等到你的回头。”

陈默捧着盒子，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地铁站出口坐下，一封封读着那些迟到了二十年的信。第一班晨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照亮了他脸上的泪痕。

远处，新的智能地铁正在试运行，无声而高效。但有些人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一条老线路，载着无数人的记忆与遗憾，穿梭在城市的地下，如同血脉般连接着心跳与心跳。

最后一班地铁已经到站，但那些未完的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