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哥,带我走

    姬和泰接旨不过数日,启程之期便已迫在眉睫。
 




    天光尚未大亮,露水顺着树叶尖头滴下。姬和泰一如往常,在庭院中练枪,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他心知此行淮河,看似恩宠,实为龙潭虎穴,唯有手中这杆枪,才是立身之本。
 




    正凝神间,院门轻响,一个纤细的身影悄然闪入,是姬千兰又悄悄从沈府过来了。
 




    自李承业定下淮河监军的人选后,姬和泰能明显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监视目光一日日减少,近几日更是几乎绝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见妹妹前来,只以为她是临行前再来话别,心中微软,手中长枪一抖,挽了个凌厉的枪花,疾刺数下,便稳稳收势。
 




    他转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放心,待兄长在淮河立稳脚跟,这建康城内,再无人敢轻慢我姬家女儿。”
 




    他走上前,想如往常般揉揉她的发顶,却见她眼眶通红,泪珠无声滚落,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届时,建康城的好儿郎,还不得排着队来求娶我们千兰?断不会再有一个施文宴那般的人物,敢叫你受委屈。”
 




    姬千兰听着,却不答话,只是咬着唇,泪水掉得更急,趴在兄长身上埋住脸,肩头颤动。
 




    姬和泰心下恻然,忽然俯身,一把将她抱离地面,在空中转了一圈,朗声笑道“莫哭莫哭,瞧,哥哥不是还在吗?”
 




    这一转,时光仿佛瞬间倒流。那时姬家尚是如日中天的将门,威名赫赫。如今的威成武大将军,彼时或许还只是父亲姬仲卿军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将士。
 




    他们兄妹随父母驻守边关重镇五岭关,风沙虽大,天地却广阔自由。
 




    记忆里,也是这样的清晨,他跟着父亲在校场习武,年仅三岁的千兰就像个小尾巴,摇摇晃晃地跟在一旁。
 




    她路还走不稳,时常被地上的石子绊得一个趔趄,却总认认真真地模仿着父兄的样子,扎着歪歪扭扭的马步,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拳头,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喊着“嘿,哈!”。
 




    母亲就坐在不远处,笑着看他们。父亲时常看得兴起,大步过去,一把将小女儿高高举起,在空中转着圈,惹得千兰咯咯直笑。
 




    随后,父亲便会将她架在自己宽阔的肩头上,一手稳稳扶住女儿,一手拍着胸脯,对母亲豪气道“瞧见没,咱家千兰,将来定是个驰骋沙场,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母亲总会嗔怪地捶父亲一拳“快些放下来,仔细摔着。”
 




    父亲便大笑着将千兰抱下来,塞进母亲怀里,紧接着,又一把将旁边满脸羡慕的姬和泰举起,让他也体验一番俯瞰众生的滋味。
 




    那时的姬和泰,以为这样的日子永不会尽头。他们一家会永远守在五岭关,饮着风沙,枕着弓刀,将南侵蛮骑的头颅斩下,悬挂于关隘之上,在边民由衷的欢呼声中,与军中叔伯共饮那灼喉的烈酒。
 




    无岭关外南蛮总是来犯,关内的孩童们玩的游戏,都是分成两拨,一拨扮作隋朝将士,一拨扮作南蛮,拿着钝头的木剑木枪,厮杀得不可开交。
 




    那一年,战事却尤其顺利,未及入冬,南蛮已被打得溃不成军,缩回老巢。关内上下都以为,能过一个难得安稳丰足的暖冬。
 




    就在此时,洛阳来了旨意,召姬仲卿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