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阳谋为盾,一纸公文镇鬼神(第3页)
……
江建国的第一波反击,也在这时,悄然打响。
他知道,光靠在工厂门口零售,永远只是小打小闹。
他必须将【淑芬酱】,铺满整个县城,乃至更远的地方。
而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渠道,只有一个供销合作社。
那是一个深入到这个国家每一寸毛细血管的、庞大的、自成体系的商业帝国。
苏秀云再次出马了。
她带着那份盖着三个大红印章的“倡议书”,和一箱包装得整整齐齐的【淑芬酱】,敲开了县供销社采购部主任,马国良的办公室大门。
马国良是个典型的、在体制内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油条。
他喝着茶,看着报,对苏秀云递上来的文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村办小厂?辣酱?”
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小苏同志,你知道我们供销社的货架,有多紧张吗?市糖酒公司的主任,昨天还亲自来给我送礼,就为了把他厂里的‘红梅’牌酱油多摆两排。你们一个连正式商标都没有的‘三无产品’,也想上我们的货架?”
苏秀云急了,连忙将【淑芬酱】推过去:“马主任,您尝尝,我们的酱,味道真的……”
“停!”
马国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味道?小苏同志,我们供销社卖的,不是味道,是指标,是计划,是人情世故。你懂吗?”
他将那份“倡议书”推了回来,端起了茶杯,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苏秀云碰了一鼻子灰,抱着那箱沉甸甸的辣酱,狼狈地退了出来。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那面由公公亲手打造的、能挡住刀枪的“政治护盾”,在这扇更讲究“潜规则”的、属于商业的大门前,竟有些失灵了。
消息传回工厂,江建国并不意外。
他知道,供销社这个盘根错节的系统,远比一个卫生局要复杂得多。
想敲开这扇门,需要的,不是大义,也不是威慑。
而是一把更巧妙的、能从内部将锁撬开的钥匙。
这天夜里,他独自一人,提着两瓶【淑芬酱】,敲响了另一扇门。
县文化局,家属院。
赵兴邦正在灯下,看一份关于“加强地方特色文化建设”的省内文件,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当他看到江建国时,明显愣了一下。
“江……老哥?您怎么来了?”
他连忙起身相迎。
“来看看赵主任。”
江建国脸上,带着最朴实的笑,“知道您工作忙,费眼睛。我们厂里自己做的酱,没啥好的,就是……下饭。”
他将两瓶【淑芬酱】放在桌上,没有提任何关于供销社的事。
赵兴邦看着那两瓶土得掉渣的辣酱,又想起了那天在省城酒会上,那瓶精美得不像话的【玉琼浆】,心中那股奇妙的违和感,再次浮现。
“江老哥,你……你是个能人啊。”
赵兴邦由衷地感叹道。
他将那天在省城的见闻,包括林晚秋那番关于“奢侈品”、“文化名片”的言论,当成一件奇闻,讲给了江建国听。
江建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赵兴邦说完,他才缓缓地,将其中一瓶【淑芬酱】的瓶盖,拧开。
一股熟悉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香辣味道,瞬间,将满屋子那股属于法国香水的、虚浮的奢华气息,冲得一干二净。
“赵主任,”
江建国开口了,声音很沉,“你说,什么是文化?”
赵兴邦愣住了。
“文化……是琴棋书画,是历史传承,是……”
“不。”
江建国打断了他,“在我这个大老粗看来,文化,就是我娘教我怎么拿筷子,是您娘,教您写下的第一个字。”
“那【玉琼浆】,是给省领导和外国人看的‘面子’。它很高,很亮,像天上的月亮。可月亮,是不能当饭吃的。”
“而我这瓶【淑芬酱】,”
他指着那瓶敞开的辣酱,那红亮的颜色,在灯光下,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是给那些下了夜班的女工,给那些扛着水泥的汉子,给那些舍不得吃肉、只能用一勺辣酱给孩子改善伙食的母亲们,准备的‘里子’。”
“它不高级,甚至有点土。但它,是我们这片土地上,所有人共同的记忆。”
他看着赵兴邦,眼神灼灼,一字一顿地说道:“赵主任,你是文化人。你告诉我,我们这个县,我们这些人的‘根’,到底是在那虚无缥缈的‘御膳房’里,还是……在我们家家户户的灶膛里?”
赵兴邦彻底被镇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识字的老农,第一次感觉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满肚子的理论和学问,是如此的苍白,如此的不堪一击。
江建国,用最朴素的语言,道出了一个最深刻的、关于“文化自信”的真谛。
他不是在求他帮忙。
他是在给他,给整个县城的文化界,指一条路。
一条不同于林晚秋那条“仰望星空”的、真正“脚踏实地”的路。
“我……我明白了。”
赵兴邦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看着那瓶【淑芬酱】,眼神里,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猛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灶膛文化……对!是灶膛文化!这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江建国看着他那副近乎“癫狂”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
他知道,这把钥匙,他送对了。
第二天,一篇由县文化局副主任赵兴邦亲笔撰写、署名为“一个文化工作者的心声”的评论文章,出现在了《县城日报》的头版。
文章的标题,只有四个字:【谁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