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千里之诺,一饭之恩(第2页)
这份心意,已经远远超出了生意的范畴。
那是一种被尊重的、被惦记的、如同亲人般的温暖!
当张老三从一个年轻工人的手里,接过那台崭新的缝纫机时,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西北汉子,再也忍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朝着东方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江老板……是活菩萨啊!”
他泣不成声,对着那片空旷的土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这一跪,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全都自发地跪了下去。
他们跪的,不是金钱,不是权力。
他们跪的,是那份跨越了千山万水,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厚重的……
一饭之恩。
孟山看着眼前这悲壮而又神圣的一幕,虎目含泪。
他对着赵兴邦,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兴邦会意,他收起相机,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他知道,真正有价值的采访,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没有去采访那些感恩戴德的场面话。
他只是跟着那个叫李寡妇的女人,走进了她那间四面漏风的土坯房。
他亲眼看着,这个女人,是如何用那双粗糙的手,抚摸着那袋雪白的、她舍不得吃的白面,泪流满面。
她告诉他,有了这袋面,她那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儿子,今年过年,终于能吃上一顿,白面皮的饺子了。
他跟着张老三,看着这个老汉,是如何将那床崭新的棉被,小心翼翼地,铺在他老伴那冰冷的土炕上。
他听着这个老汉,用最朴素的语言,讲述着,他的婆娘,是如何因为舍不得钱买被子,在每一个冬天,都被冻得整夜整夜地咳嗽。
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被记录下来。
一个又一个的细节,被定格在胶片之上。
赵兴邦感觉,自己写的,不再是一篇新闻稿。
他是在为一段即将被历史铭记的、关于“扶持”与“感恩”的传奇,立传。
……
也就在这支“扶贫车队”,在千里之外的戈壁滩上,收获着最滚烫的人心时。
县供销社里,那场关于“价格”的战争,正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家家喜】凭借着低一毛钱的优势和铺天盖地的宣传,销量节节攀升。
而角落里的【淑芬酱】,则无人问津,货架上,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马国良每天看着销售报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不止一次地,对着自己的下属,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嘲讽道:“看见没?什么狗屁的乡愁,什么文化!在老百姓眼里,便宜一毛钱,才是硬道理!那个江建国,他已经输了!”
苏秀云每天都守在那个冰冷的角落,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那同情的、嘲笑的目光。
她心急如焚,却又牢记着公公临走前的嘱托,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第七天,当那份充满了羞辱意味的“一周销售总结”被送到她面前,看着上面那个刺眼的、鲜红的“零”蛋时。
她知道,按照合同,明天,她们就该卷铺盖走人了。
也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江建国,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回来。
他只是,从甘肃的邮局,给县日报社的赵兴邦,发了一封电报。
电报上,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个,由数字组成的、长途电话的号码。
第八天早上,当马国良春风得意地,准备派人去清理那个“碍眼的角落”时。
他发现,今天的供销社,气氛有些不对。
所有的人,都在看报纸。
今天的《县城日报》,破天荒地,用了整整两个版面,刊登了一篇特稿。
特稿的标题,巨大,醒目,像一声炸雷,响彻在所有人的头顶【一瓶辣酱的千里之行:我们吃的,到底是什么?】
那张薄薄的、散发着廉价油墨气息的《县城日报》,在1983年的这个冬日清晨,变成了一颗无声的、却又威力无穷的精神炸弹。
它在供销社那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引爆了。
马国良夹着他那个标志性的黑色公文包,嘴里哼着《*******》,正准备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去执行对【淑芬酱】的“最后通牒”。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要带着几分惋惜和“爱莫能助”的官腔,看着苏秀云那个小媳妇,是怎样哭着,将她那堆卖不出去的破烂,搬离他这块宝贵的商业版图。
然而,他刚踏进一楼大厅,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今天的供销社,格外安静。
不,不是没人,而是所有的人,无论是售货员还是顾客,都诡异地围聚在几个地方,手里拿着同一份报纸,低声地,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那一张张或朴实或市侩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相似的、被某种东西狠狠击中了的、混杂着震惊、愤怒与感动的复杂神情。
“造孽啊!那个姓黄的,真不是个东西!把人家椒农往死里逼!”
“你再看这张照片,我的天,这老婆婆……就为了给孙子省口吃的,自己一个冬天都舍不得烧炕!”
“还有这个,你看看这娃娃,拿到新书包,笑得……我一个大老爷们,看着都想掉眼泪。”
马国良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他快步走到一个售货员身后,从她肩膀上,看到了那篇占据了整整两个版面的、标题如同战鼓般的特稿。
【一瓶辣酱的千里之行:我们吃的,到底是什么?】
赵兴邦的笔,仿佛被某种神圣的力量附了体。
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任何空洞的理论。
他只是,用最平实、最白描的文字,和那十几张冲击力巨大、仿佛能说话的黑白照片,将那支“扶贫车队”的千里之行,原原本本地,展现在了所有读者面前。
照片上,有戈壁滩的苍凉,有解放卡车那坚毅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