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尺规与战场(第2页)
他将东西轻轻放在一张空置的工作台上,然后便默默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没有去参与那场已经白热化的技术讨论,而是打开工具箱,取出扳手和水平仪,走到了车间里那台最不起眼的旧式车床前。
那是一台国产的C6140型卧式车床,绿色的油漆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灰黑的铸铁本体,像一位饱经风霜、沉默寡言的老兵。
钱德禄和丁建中注意到了江建国的举动,对视一眼,也走了过来。
“江总,这台车床……”
钱德禄有些迟疑地开口,“年头太久了,导轨磨损得厉害,主轴的径向跳动怕是早就超了十个丝,干不了细活儿。”
“我知道。”
江建国头也不回,他正用一块蘸了煤油的棉布,仔细地擦拭着布满油污的床身导轨,“但它是我们这里,唯一的根基。”
他将水平仪稳稳地放在导轨上,仔细观察着气泡的位置,动作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遍。
“一台机床的精度,出厂时由它的设计和制造决定。但出厂之后,就由使用它的人决定。”
江建国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挑战那张图纸,而是让我们的武器,恢复它应有的尊严。”
他抬起头,看着两位顶级的钳工师傅。
“两位师傅,从现在开始,这台车床就是你们的战场。我要你们把它彻底拆开,每一个齿轮,每一根丝杠,每一个轴承,都给我清洗、检查、重新配研。”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磨损最严重的导轨面。
“这里的磨损,用人工刮研的办法,给我一点点找回来,我不要你们恢复出厂精度。”
他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如海的自信。
“我要你们用自己的手,赋予它超越出厂的精度。”
钱德禄和丁建中,彻底愣住了。
刮研!
这个词,对年轻一代的工人来说,已经和甲骨文一样陌生。
那是一种纯粹依靠人力,用一把小小的刮刀,在铸铁表面刮削出无数微米级的凹坑,以达到极致平面度和润滑保持性的古老手艺。
这门手艺,苦、累,而且见效慢,早就被高精度磨床和导轨贴塑工艺所淘汰。
可他们两人,却是当世还掌握着这门手艺的、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江总……”
丁建中的嘴唇有些发干,他看着江建国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手,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您……您也懂这个?”
江建国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只是拿起一把刮刀,以一个无可挑剔的姿势握住,手腕发力,刀锋在导轨的非工作面上一掠而过。
“噌”的一声轻响。
一道优美而均匀的、带着鱼鳞般光泽的刮研痕迹,清晰地出现在铸铁表面。
那惊鸿一瞥般的刀法,那对力道妙到毫巅的控制,瞬间让钱德禄和丁建中这两个内行,看得头皮发麻!
他们脸上的最后一丝轻视与怀疑,在这一刀之下,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