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家(第2页)

 

秀兰扶着门框,站在昏黄煤油灯的光晕里。海风吹拂着她枯黄的发丝,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愈发显得肚子的隆起。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王大海身上——他肩上的新扁担,他手里沉甸甸的竹篓,他裤腿上沾着的、属于外面世界的泥土。

 

随后,她的视线猛地被竹篓缝隙里那抹刺目的红抓住了——红糖!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扶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傻站着干啥?说了很多次了,多在床上躺着。”王大海的声音带着笑意,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一股脑把竹篓卸在堂屋地上。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荷叶包着的油纸包,塞到秀兰冰凉的手里,“喏,肉包子!县里国营饭店买的,还热乎着呢!爹呢?”他一边问,一边目光急切地扫向内屋。

 

刘桂兰像一阵风似的从灶房冲出来,围裙上沾着玉米面糊。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地上那个印着红十字的药包,浑浊的眼睛瞬间就模糊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来,顺着脸上深刻的沟壑往下淌。“是西药…你还买了药啊?”她声音发颤,扑过去一把抓起药包,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紧接着,她又看到了那个青布卷,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厚实细密的布料,“这布…这颜色正…给秀兰做件宽松褂子…再给娃儿…”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咳咳!”里屋炕上传来王建国压抑的咳嗽声,烟袋锅在炕沿上敲得“咚咚”响,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嚷嚷个啥?还不赶紧把药拿进来!吵得老子脑仁疼!”声音是硬的,可王大海眼尖地瞥见,在昏黄的灯光下,父亲飞快地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眼睛已经有点微红。

 

王大海立刻提起药包和另一个装着红枣、红糖的小布兜进了里屋。他蹲在炕边,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查看父亲的伤腿。脚踝肿胀得像发酵过头的馒头,皮肤紧绷发亮,伤口周围一片狰狞的青紫,脓血浸透了裹着的旧布,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味。王大海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拧开土霉素的小玻璃瓶,倒出几片白色药片。

 

“爹,这药消炎,效果快。您先吃两片。明早咱就去县里医院,李老歪的车我都定好了,得把腐肉清干净。”他的语气温柔,眼神坚定的望向王建国。

 

王建国把烟袋往褥子上一按,腮帮子绷紧,硬声道:“去啥医院?白糟蹋钱!弄点草木灰糊糊一样好…”话没说完,就被跟进来的刘桂兰带着哭腔打断:“你个死老头子!都烂成这样了还犟!大海好不容易挣来救命钱,你…”秀兰默默端来一盆温水,拧了条干净的破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王建国滚烫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