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祈在下本无良


“娘娘……”

喜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周皇后未束发,满头青丝如瀑落下,就只是那么浅淡又凉薄地回眸望了一眼。

喜儿对上皇后娘娘的目光,不仅没有被那双眼中的凉薄灼伤,反而心疼不已。

她还是没忍住,持伞靠近了树下的人,一边擡手给阿愿撑着伞,一边拍落阿愿肩头的雪,轻声道:“娘娘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您到底在看什么?”

明明喜儿才是那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却拿出了哄人的架势,耐心地哄着她家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的目光乍看是凉薄的,可仔细一瞧又是空洞茫然的,就像是被人世沧桑掏空了内里的一尊琉璃。

——痛也不知,喜也不知。

喜儿继续哄道:“是奴婢话多,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想……想知道原因,让娘娘高兴点。”

对方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转动,哑声开口,说话很慢,“我……看着很不开心吗?”

“嗯嗯。”

喜儿点头。

何止是不开心,她的娘娘明明是痛苦不已。

“娘娘,不要藏在心里好不好?郝御医说您的心疾这两年越发严重了。”

“越发严重了吗?可我控制不住。”

阿愿说着,不知不觉双泪无声落下,目光却毫无焦距,就像是隔着幕天席地的雪望向千里之外的什么人,“喜儿,我好想一个人……”

想念到第一次知道肝肠寸断这四字,会在经年累月后让人疼痛到麻木,连心疾的疼痛都在那刻骨的思念下显得微不足道。

噗通一声,身影倒地。

“娘娘!”

喜儿慌张地接住昏迷的阿愿,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屋檐下的沈栀意和程如锦吓坏了,擡脚就冲了出去,宫女和侍卫们也纷纷围了上来。

周皇后病重的密报第一时间出现了华京各大世家的桌案上,如同一滴火落进了沸腾的油锅里,所有蛰伏的、隐秘的、肮脏的心思和计划终于等到了一个时机。

华京八大世家之一,袁府。

袁己道扶额坐在案边,听着满屋子世家“一把手”“二把手”争执不休。

所谓“一把手”,都是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家族中最固执的掌权者,谁也不服谁,吵得最凶,而“二把手”多为家中嫡子,一个个肥头大耳,被家族活生生养成了酒囊饭袋,笑呵呵地在旁边看热闹。

论年纪,袁己道虽是袁家家主,却也是年轻一辈的,二十六七的年纪就能掌控整个袁家,算得上年轻一辈的翘楚。

可“翘楚”如今看着书房内的乌烟瘴气,忽地明白了皇后娘娘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削弱世家。

“三世而止,那妖后好大的口气!我们这些人家族的功勋和地位都是祖上挣来的,她有什么资格废除世袭罔替?!”

“后宫乱政本就是大忌,何况妖后人品恶毒,她可是连自己的母家都不曾放过,纵容义弟放火烧伤自己的亲妹,据说独孤小姐瘫痪在床,只靠一口气活着,何其残忍!”

“哼,哪门子的义弟?上官文御一个嚣张跋扈的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封相,有什么资格与沈相平起平坐!贱民烂命!”

“既然妖后病重,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己道你也说两句,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最后出声的老家主把矛头转到了书房主座上的灰袍公子身上。

袁己道擡起一双疲倦到满是血丝的双眼,咬着牙再度沉声强调道:“动手?呵,诸位叔伯是当陛下死了,还是当钟羽王提不起刀了?”

这话一出,一群老家伙又不干了。

“己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小辈就是缺少了一些魄力,陛下和钟羽王远在千里外的战场上,如今妖后病重,她身边的龙卫又被悉数派出,跟在她身边的只剩禁军和羽卫,又离宫去了山寺,这可是动手的千载良机啊!”

“方家主,”袁己道闭了闭眼,连满腔火气都带着一股无力,“皇后素善心计谋策,她前脚刚提出‘三世而止’的策令,意欲削弱世家,后脚就去了青城寺,继而病重,你不觉得这就像给世家布好的陷阱吗?”

削弱世家的政令尚需要按部就班地推行,处置谋逆的叛贼可就快多了。

这时候就看谁先沉不住气冒头,先杀鸡儆猴,后面再推行“三世而止”的策令自然就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