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心断

第97章心断

大雍的君王,好像在一夕之间,得了失心疯。

他先是将后宫里的宫妃统统遣散,之后,又命人封了南裕殿,亲手将刻有南裕的烫金牌匾烧毁,但宫中有人瞧见,宁鹤常自己一个人躲在这废殿中,不吃也不喝,一待就是一整天。

可南裕殿已经没有南裕了。

宁鹤默然呆坐在先生曾经坐过的桌案边,不期然地看见了那些他小时候送给先生的画。

每一张,竟都被宋南裕小心地装裱过,而最的痕迹。

宁鹤的呼吸仿佛被滞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向来厌恨他的宋南裕,居然会如此珍惜他送过的画。

那时,被困囿在南裕殿的先生,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这些画的呢?

宁鹤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他只知道,他的先生,在看这些画的时候,是落了泪的,那泪浸透了画布,又灼在了他的心上。

很疼。

宁鹤忽然不忍再看,他颤手甩下这些画,肢体僵硬地挪着步子,走到那扇宋南裕经常倚坐的窗前。

窗外,两株黄梅树正并蒂开于宫墙一角。

这是宁鹤登基那年,宋南裕亲手种下的两棵梅子树。

以后,你就是皇帝了,我也不好再一直待在你的身边。这两棵…两棵梅子树,就当是我为你种下的,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缠着要我教你酿黄梅酒呢。笔蒾楼

宋南裕挽袖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冲身边的宁鹤浅浅一笑,日后我不在了,你可莫要总贪杯。

先生说什么呢?什么在不在的,不吉利。宁鹤蹲在一旁,帮宋南裕埋好土,不满地嘟囔,待我得了空,我也亲酿几壶梅子酒,到时,我再请先生回宫同饮就是。

如今,黄梅甚好,旧景如初,人却已故。

先生……

宁鹤喃喃擡首,目光越过那两棵黄梅树,能看到高大宫墙之外的一小方蓝天。

三个月了。

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宁鹤还是不能接受宋南裕已经离世的消息。

起先,他以为宋南裕只是赌气躲藏起来了。可他也清楚,宋南裕那般羸弱,怀着孩子,又无实权,怎么可能有办法逃出这固若金汤的皇宫?

他越来越害怕,下令不准任何人再提起宋南裕,想就此忘却宋南裕,可思念,却如影随形,在每一个晨昏不期而至,他甚至不敢再合眼,他害怕自己会梦到宋南裕,更怕自己哪怕是在梦中,也见不到先生,于是,就那样强撑着不去睡,将自己投身于国事之中,当困意席卷而来时,便狠狠掐醒自己,保持住清醒,实在熬不住了,也只浅眠一小会儿,便会命人唤醒自己。

这三个月,宁鹤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多。

往日的少年意气荡然无存,君王一向挺直的脊背总不由自主地颓然弯曲,他不常会在人前表现出很想念宋南裕的样子,但贴身伺候的太监宫仆们却发现,他的两鬓甚至在这短短的三个月中,斑白了些许。

直到过了大半年,宁鹤遍寻宋南裕未果后,他才开始逐渐接受宋南裕已经过世的事实。因着宋南裕的尸骨已经在那场火中被焚烧成了灰,所以按理只能立衣冠冢。

宁鹤将宋南裕的衣冠冢立在了那两棵梅子树下。

他眼窝深陷,在立好碑冢的那一天,屏退了所有人,亲自提了壶新酒,来拜祭宋南裕。

先生……

宁鹤缓缓擡手,轻触着那尚未刻字的碑石。

他想,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他们是师生,但他们更多的相与,却是肌-肤相亲,同床共枕。

可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宋南裕直到死,都没有被宁鹤承认过。

宁鹤不敢再想下去,他麻木地将酒倒在宋南裕的碑前,小小声地冲着那个无字石碑说道,我来看你了。

只影向孤冢,唯有冷酒祭。

这样看看先生有什么用啊?

没有用的。

宁鹤从不相信来生,也不相信先生真能知道他来过。

但,若是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