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重逢 “这荒郊野岭的谁能看见?”……

第61章 重逢 “这荒郊野岭的谁能看见?”……

“怎么回事?”陆宵面色一变, 匆忙去看林霜言的腿。

林霜言却踉跄地后退了一步,随着他的动作,洇出裤腿的血迹又隐隐有了扩大的趋势。

“陛下, 臣并无大碍。”他解释道, “昨日被枯枝划伤了腿, 只是伤口略长, 看起来可怖罢了,并不影响行走。”

“陛下无需担心,臣只缓和半刻钟, 陛下先行,臣定然能与陛下汇合。”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睫一下一下眨动地飞快, 似乎生怕陆宵不相信似的,话音刚落, 便一脸镇定地擡起了头,搭配上他一贯的清冷表情, 还真有几分让人信服的味道。

陆宵却未动,他看着林霜言飘忽的视线, 也没说行或不行, 只是目光从他裤腿的血迹上移,落到了他此时微红的脸上。

他大抵不怎么说谎, 一个简简单单的借口,也能神态慌乱,姿容尴尬,让陆宵想信都难。

“半刻钟是吗?”他暂时没揭穿他的谎言,只把他扶到路边的石头上,点头道:“朕可以等。”

寒风凛冽, 吹得他们皮肤刺痛,出来久了,连肢体都不如往常灵活。

林霜言这话显然不是为了让陆宵等待,他看了眼天色,焦急催促道:“陛下,要下雪了!”

陆宵不为所动,也倚靠在石头旁,圆圆的眼睛无辜明亮,油盐不进道:“半刻钟而已。”

“陛下!”林霜言更加急宴山亭切。

天黑之前,他们若不能找到落脚之处,不说有没有山林野兽,光是寒冷,都能夺走他们半条命。

可依他现在的状况,能够走到这里已是极限,他若再牵连陆宵,两人说不定都会葬身风雪。

他最后尝试了一次,放缓声音道:“陛下,臣真无事,你先走吧。”

他不明白陆宵在执拗什么,如今性命之忧当前,陛下不护好自己,何必反过来管他的死活?说到底,他不过一个臣子而已,是陛下的手中棋,身前盾,一个有价值的物品。

而现在,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借口,帝王完全可以不用怀疑,只需点点头,笑道:“好,爱卿早点跟上。”,便能消除一个沉重而无用的拖累。

林霜言显然理解不了陆宵的倔强,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走吧,陛下。”

陆宵感受着来自身后的力量,不得不从倚靠的石头上起身,他向前两步,站在林霜言的对面,皱眉看着他。

他终于发现,从坠崖之后,林霜言就奇怪极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其他人,他对他的状元郎确实知之甚少。

起初,是因为林霜言的忠诚度奇低,他们仿佛天生的仇敌,几乎一见面,他的忠诚度都会掉上几点。

后来则是因为他的忠诚度暴涨,他反而成了四人中最让他省心的存在,他自然也没有把过多的精力投注在他的身上。

……他似乎成了他最不了解的人。

崖底这几天,林霜言对他处处照顾,为他解决困境,更别说现在,为了不拖累自己,主动放弃求生……

这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是自己的臣子?

可生死面前,光靠忠诚就能让他人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冒险、付出、甚至放弃生命?

陆宵自问自己没那么大的魅力。

他耐心道:“你受伤了,朕可以扶你、背你,不必觉得是什么无解之事。”

林霜言重重地摇了摇头,陆宵不知道他的伤势,他真的一步也走不动了,可若说背,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别说天黑之前,恐怕就是两天也走不出这三十里。

到时候大雪封山,更是九死一生。

他看着陆宵的神情,心中的愧疚感几乎要把他淹没,更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陆宵的性命。

遭遇刺杀也好,错信谢千玄也罢,说到底,不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今日这番境遇,不过是他自食恶果罢了。

可看陆宵的神色,却是绝不会放任他独自在此……他闭了闭眼,想起得知单子重启之时,他去到的那个宅院。

他的质问还未出口,那几个苍老的声音却已经道:“主子当真是亲疏不分!是非不明!让众人寒心呐!”

他们神色鄙夷,“莫非穿上那一层狗皮膏药,便忘了自己的来处?”

“主子莫要辜负大人的谆谆教诲!”

最后则意味深长道:“主子,这个世道,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活着……这是大人的意思,名号之下,不是非主子不可。”

可他的价值,从坠崖之时便已经消失殆尽,谢千玄回去,定然会讲明那时的原委,他终将会变成一颗弃子。

他既辜负了自己的母亲,又背叛了自己的君主,种种所作所为,更枉读圣贤之书,有负青云之志……此时此刻,他忽然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前几天有陆宵生病这件事吊着他的神经,他尚无心想这些。可现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突然觉得,这也许是老天爷为他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陛下。”他虚弱地笑了笑,在凌乱的草地上一阵摸索,抓到了一块角棱凌厉的岩石。

在陆宵的视线里,他缓缓将它举到颈侧,下定决心道:“还请走吧。”

他声音轻柔,动作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陆宵一怔,显然对眼前急转直下的发展有片刻迷茫,他眨了眨眼,试图理解这番场景……

为了让他走,谢千玄扯慌还不够……这是干什么?以性命相逼?

莫非死谏……是文人无时无刻都能发动的固定行为?

他定定看着林霜言不容商议的脸,很快,眸间的疑惑退下,外露的神色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他似笑非笑道:“爱卿,脾气不小啊。”

林霜言不安地垂下了头。

“但可惜……”陆宵只吐出三个字,下一秒,握于手中的石子就迅疾飞出,长年的骑射让他在这么短的距离里例无虚发,只听破空声响,石子便重重地击在林霜言的腕间。

奇怪的酥麻感瞬间遍布他的手掌,林霜言霎时脱力,石头跌落地面。

陆宵大步跨来,往日温柔的眼睛没有一丝波动,语调缓缓道:“可惜朕最讨厌受人威胁。”

他不欲听林霜言辩解,扯下他腰间垂落的荷包,趁他手腕发麻没有力气,直接给他紧扣,绑了个死结。

而后,他才终于能安心地蹲下身,撩起林霜言的裤腿。

伤口被草草地包扎了两圈,看那洇出的血迹,绝不是枯枝划伤了那么简单。

陆宵看了看也无从下手,擡头冷声问:“什么东西弄的?”

林霜言似乎还没从眼前骤变的场景中回神,他感受到陆宵的不悦,磕巴道:“捕、捕兽夹。”

他难免有丝不安,在他的记忆里,陆宵的脾气一贯很好,不论是朝堂中、还是传闻里,几乎很少听见他怒斥哪位臣子的消息,可此时,看着那双睨着他的眼睛,他却不得不被他突然冷漠的样子唬住。

他试图解释道:“臣、臣……”

陆宵却没耐心听,只冲他微微点头,笑道:“……爱卿,好样的。”

他径直转身,也没再与他多说什么,意思很明确的蹲在了林霜言的身前。

他侧头,扬了扬下巴。

林霜言看着身前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被绑了两圈的手腕,脸上的红也不知道是羞窘还是气愤,只低低道:“陛下……能不能松开,如果被别人看见……”

陆宵不为所动,“这荒郊野岭的谁能看见?”

林霜言却磨磨蹭蹭,他打量着四周,就算知道周围多半不会有人,但这般惩戒之举,还是让他有种怕被别人撞破的恐惧。

陆宵看出他的不安,知道以林霜言的性格,缚手于前,多少有些不顾及他的脸面,他看出人敢怒不敢言,心中暗哼,手上却还是松了绳结,威胁地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再做什么让朕不高兴的,朕不介意于闹市之时也如此。”

他未将荷包重新系回林霜言的腰间,只是警告似的,团近了自己的怀里。

林霜言脸上的表情有种可怜兮兮的惊恐,忙不叠地点头。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君王并非他一直以为的温润谦和,只是他的怒气通常并不强烈,也许未等他发现,他自己便会长叹一声,消化下去了。

有了这一番波折,林霜言显然听话了许多,甚至陆宵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便能乖乖的用胳膊紧搂住他的脖颈。

他们总算又重新踏上了路途,风声更为凛冽,起初,陆宵还能听见林霜言刻意压低的呼吸,可渐渐的,与他保持距离的头颈慢慢地栽到他的颈侧,一直安静的林霜言也开始乱七八糟的说些胡话。

先是低低叫“陛下”,然后说什么“是臣的错”,更多的时候,几乎一声声地在说“对不起”。

陆宵被他吵的耳朵疼,偏偏避无可避,只能闷头朝前走,心里则不住的嘀咕:这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凭心而论,比起其他几个人,林霜言在他这里可信度很高,毕竟那几个只会给他添堵,林霜言可不一样,工作认真,态度负责,可是实打实的为他做事的人才。

他自然对他的容忍度要高上许多。

“听见了听见了……”他试图和昏昏沉沉的林霜言对话,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让他这么耿耿于怀,但对陆宵而言,他对听话的臣子向来宽容。

“安静点就考虑原谅你。”

林霜言迷迷糊糊地擡起头,搂着他的胳膊又紧了两分。

如今背着一个人,陆宵自己也有点吃不消,一路走走停停,在001的帮助下,才在风雪来时找到一个山洞。

他估摸着离宁远郡最多还有七八里的距离,只是此时天色渐黑,又刮起风雪,最好还是等他们明日白天在赶路。

他放下林霜言,虽然他久坐朝堂,但也算能文能武,此时只是腿脚略有酸痛,其余一切还好。

他从周围抱来枯柴,原本想着天黑前就能赶到郡县,他们离开时便也没有动那个屋中的东西,如今行程生变,陆宵威逼利诱了许久,才从001身上要了一株火苗,整个山洞终于渐渐暖和起来。

林霜言也许是失血过多,又或是伤口发炎,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

陆宵用披风裹着他,尽量给他保暖,又小心地撩开他的伤口,一圈极深的铁齿印记,鲜血淋漓,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如今没有伤药,陆宵只能从里衣上撕下几条布带,重新给他包扎,暂缓血流之势。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他时刻注意着林霜言的动静,又关注着洞外的风雪,等到天刚擦亮,他便迫不及待地重新赶路。

被积雪覆盖的地面极不好走,他清晨出发,直至晌午,才远远看见宁远郡的城廓。

陆宵喜出望外,摸遍全身,只找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玉石挂件,他也没纠结,背着人就直奔当铺。

多半是他们这副样子实在凄惨,当铺老板也没过于压价,好歹有了二两银子,足够为林霜言找个大夫,顺便有个落脚处了。

事不宜迟,陆宵沿街一路打听,找到了这郡中极富盛名的回春堂,付好诊金,便见大夫小心翼翼的撩起林霜言的裤腿,他昨日才换的布条又隐隐有血迹渗出,只有打结处还能看出一点明黄的颜色。

“这……”大夫瞅了陆宵一眼,才开始清理伤口。

林霜言从昨日就不甚清醒,此时就算疼了,也只是呓语几句,让人听不清意思,陆宵看得血肉模糊的伤口,自己都不知不觉疼了起来,蹲在一旁,只要一听见林霜言的动静,就忍不住道:“慢点、慢点……”

原本就累得不行的大夫瞅他一眼,忍无可忍道:“……要不你来?”

陆宵:……

他不说话了。

终于处理完,两人都疲惫不堪,出门便安顿在最近的客栈,陆宵跟店家借了灶火,正按照大夫的嘱咐煎药。

“先泡一刻钟,然后开火熬煮……半柱香后加再两碗水……”

他一边低头嘀咕,一边加大火力。

他正闷头干着,紧闭的小厨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力从外面推门而入,陆宵一惊,在灰黑的烟火中擡起了头。

视线只于空中相触了瞬间,下一秒,他便被紧紧搂进一个泛着凉意的怀抱。

“陛下……”

将近半月未见,楚云砚似乎又消瘦了许多,原本冷硬的轮廓更多了几丝肉眼可见的肃杀之气,陆宵被他拥在怀中,力度并不重,却让他被紧紧桎梏,无处可逃。

“王爷……”陆宵还有点呆呆的,重逢来的太过突然,他想过自己的影卫会找过来,谢千玄会找过来,却从没想到,会第一个看见楚云砚。

他瞬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擡起手,高兴地环住了楚云砚的腰,惊喜道:“你回来了!事情都……”

未出口的话音抵在嘴边,陆宵微微睁大了眼,似是不可置信。

——他忽然感觉到,有一种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楚云砚的下颌,砸进他的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