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音乐路上的并肩前行(第3页)
他缓缓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迟滞感。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沉默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整个房间,望着窗外沉沉压下的暮色。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挺直的背影和窗外流动的光影。时间仿佛再一次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苏星晚几乎耗尽所有勇气去承受这无声审判的时刻,陈宇轩缓缓转过身。夕阳最后一点余晖穿过巨大的玻璃窗,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惯常笼罩在他脸上的那种刀锋般的冷硬线条,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悄然融化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深处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探究,以及一种……无法掩饰的、真正的光亮,如同在厚重的冰层下发现了涌动的热泉。
他一步步走到钢琴前,走到苏星晚面前。脚步沉稳。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极其郑重地,抬起双手,轻轻地、一下、两下、三下,鼓了三下掌。掌声在死寂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突兀,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苏星晚,”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未说话后的沙哑,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冰冷之下是涌动的生机,“我收回……收回我之前所有傲慢的断言。”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入她的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告诉我,”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是怎么做到的?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把两种几乎背道而驰、水火不容的东西,融合得……如此惊心动魄?这种撕裂中的和谐,这种破坏后的重建……”
巨大的、山岳般的压力瞬间从肩头卸去,苏星晚感到眼眶猛地一热,视野瞬间被一层温热的水汽模糊。她没有立刻回答陈宇轩的问题,甚至没有看向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急切地越过房间中央的空间,牢牢地锁在静静站在角落光影交界处的顾沉舟身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嘴角噙着一抹温柔而笃定的笑意,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然后,对着她,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颔首。
无需言语。万语千言,千山万水,尽在这一望之中。是他用毫无保留的信任,在她最动摇、最自我怀疑的深渊边缘,成为她灵魂深处最坚固的锚;是他用理性的光芒和冰冷的数据,为她照亮混沌中那条荆棘丛生的探索路径;是他无声的陪伴,在每个孤立无援、灵感枯竭的冰冷深夜,给她注入坚持下去的温度和力量。他不是作曲家,却是她音乐宇宙中不可或缺的引力场。
苏星晚转回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看向陈宇轩。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有力,如同拨开迷雾的晨钟:“陈老师,因为音乐……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独奏。”
陈宇轩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这个答案。随即,一丝真正的了然和更深层次的欣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掠过他锐利的眼底。他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笑容的弧度:“好……好一个‘不是独奏’。”他重复了一遍,目光在苏星晚和角落的顾沉舟之间若有所思地扫过,“看来,这次合作……会变得很有意思。”
排练终于踏上了正轨,坚冰消融。陈宇轩放下了他那近乎偏执的固执,三人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碰撞、交流与融合。每一次排练,都像一场充满未知的探险。陈宇轩依旧言辞犀利,不留情面,但攻击性中开始融入建设性的意见和真正对音乐本身的探讨。苏星晚则勇敢地坚持着自己的核心表达,同时以惊人的开放心态吸收着陈宇轩带来的先锋理念和技法。顾沉舟也成了排练室的常客,时而安静地坐在角落聆听,像一个敏锐的观察者;时而在技术细节上提供精准的支持,用他的电脑和仪器解决棘手的声学问题,确保那种微妙的“冲突之美”能在最终演出时完美呈现。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弛。一个难得的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橙红。苏星晚和顾沉舟并肩走出排练大楼,沿着江边步道缓缓散步。晚风带着江水的湿润凉意,轻轻吹拂着她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带来一丝舒爽。远处江面上,归航的船只拉出悠长的汽笛声。
“呼……”苏星晚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许久的紧张和疲惫全部呼出。她侧过头,看着顾沉舟在晚霞映照下线条分明的侧脸,温暖的霞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他平时略显冷峻的眉眼都显得格外温润。“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她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和深深的感慨,“幸好有你。”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这最朴素、却也最沉重的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依赖和感激。
顾沉舟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她。江风撩动他额前的黑发。他伸出手,温暖而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握住她微凉的手,十指自然地、紧密地交扣在一起。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像两泓深潭,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你的战场,我永远都在。”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承诺。江风带着潮湿的凉意从江面吹来,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无声涌动、足以抵御一切寒流的暖意。远处,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如同倒映在粼粼江面上的流动星河,璀璨而宁静。
然而,命运的玩笑,总在人最松弛、最满怀希望的瞬间,带着最残酷的恶意骤然抛出。
就在距离万众瞩目的正式演出仅剩一周的某个下午,苏星晚刚结束一场异常顺利、灵感迸发的关键排练,紧绷的神经难得地有了一丝舒缓。手机在她外套口袋里骤然尖锐地响起!那预设的、平日听起来轻快的铃声,在空旷无人的排练厅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扭曲,如同一把生锈的锯子在神经末梢上狠狠拉扯,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苏星晚刚松弛下来的心弦猛地绷紧。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一种毫无来由的、冰冷的预感,像一条滑腻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不祥的念头,指尖划过接听键时甚至努力挤出一丝残留的轻松笑意:“妈?怎么这个时间打来?排练刚结束呢,今天特别顺...”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全然不是母亲惯常的、带着暖意的温言软语。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硬生生撕裂后,又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濒临崩溃的哭泣!声音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破碎的玻璃渣子,带着血淋淋的棱角,狠狠扎进苏星晚的耳朵里:“晚晚...晚晚...你爸......医院......医院......突然......心......心梗......刚......刚抢救过来......可是......医生......手术......手术费......后续......还要好多好多钱......怎么办啊晚晚......妈......妈......”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斤的重量,裹挟着刺骨的寒气,将她脸上残留的笑意、连同最后一丝血色,瞬间冻结、抽离!
她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变得惨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几乎窒息。
“妈……妈你别急!你慢慢说!爸……爸现在怎么样?在哪家医院?我……我马上回来!我马上订票!”苏星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助的哭腔。巨大的变故让她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向后踉跄。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留意着她状态的顾沉舟,在她身体微晃的瞬间,已经一步抢上前,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和手臂,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用那双深邃眼眸,传递着无声却强大的支撑——“我在”。
“别慌,星晚,有我。”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惊涛骇浪的安抚力量,强行刺穿了苏星晚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的轰鸣,“伯父吉人天相,现在既然抢救过来了,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处理后续。”他的语速快而清晰,条理分明,像在混乱战场上发出的清晰指令,“我立刻订最快的机票!你现在什么都别想,马上去收拾一下必需品,证件、银行卡,拿点厚衣服,我们马上走!立刻去机场!”
苏星晚惶然无措地点头,巨大的变故带来的冲击让她像个提线木偶,脑中一片混沌的空白,只剩下“回家!爸爸!”这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她机械地转身,脚步虚浮地要往排练室方向冲去拿东西。
就在顾沉舟迅速拿出自己手机,指尖即将点开购票App的瞬间——他掌心里的手机也毫无预兆地、急促而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带着一种不祥的焦躁感。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冰冷的字——“张主任”(实验室主任)。顾沉舟的眉头瞬间紧锁,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像冰冷的电流窜过脊椎。他立刻接通,声音沉了下去:“主任?是我。”
顾沉舟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之大,指节瞬间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要被捏得变形!电话那头,张主任的声音如同失控的警报器,带着气急败坏的咆哮穿透电波:“...核心算法模块出大问题了!彻底崩了!...数据一塌糊涂!...投资方炸了锅!...全体人员立刻滚回来!24小时连轴转!...立刻!马上!!!” 背景里隐约可闻尖锐刺耳的仪器警报声和其他研究员焦灼的呼喊,构筑成一幅实验室陷入灾难的混乱图景。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顾沉舟紧绷的神经上!他整个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射向身旁——苏星晚正因他骤变的脸色而停下虚浮的脚步,脸上依旧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像寒风中的枯叶般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如同溺水者般的巨大惶恐和无助。一边,是至亲命悬一线、急需他成为唯一的支柱;另一边,是倾注了数年心血、承载着整个团队前途命运、此刻如同大厦将倾的科研项目!两部手机,两个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求救信号,如同两座裹挟着万钧雷霆的巨大冰山,在距离苏星晚人生最重要演出仅剩一周的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下,轰然相撞!将他死死钉在这命运的十字路口。
江风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呼啸着穿过空旷的江岸,卷起枯叶和尘埃。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此刻失去了所有的暖意,只冰冷地映照出两张同样凝重、苍白、被命运逼至悬崖边缘的脸孔。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艰难。那迫在眉睫、即将奏响的华美乐章,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骤然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口。裂口的深处,是亲情与爱情、责任与梦想之间那片汹涌翻腾、深不见底的幽暗海域。命运的舞台,骤然收束了所有光线,将最沉重、最残酷的考验,轰然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