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雨前的波折(第2页)
“场地?有倒是有!市中心那个新开的‘星耀’馆,豪华气派!不过价格嘛……比你们原来的预算翻个跟头恐怕都不止哦!”夸张的报价带着毫不掩饰的趁火打劫意味,像一记闷棍。
每一次通话结束,放下发烫的手机,都感觉力气被抽走一分。苏星晚疲惫地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冰冷的玻璃幕墙、拥挤的车流、面无表情的行人——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毫无生气的灰暗色块。宣传组的小刘坐在后座,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疯狂滑动,屏幕的光映着她同样苍白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然,她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晚姐!社交平台上有人在问了!有人拍了封条照片发上去,那个关于我们演出场地查封的话题……热度在往上蹿!”焦虑如同实质的毒雾,在封闭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顾沉舟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一边开着车在拥堵的车流中艰难穿梭,赶往下一个可能的场馆,一边还在不停地接打电话,声音因为持续的说话而显得更加沙哑,但那份沉稳和条理始终未变,像风暴中岿然不动的指挥塔。他偶尔侧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的苏星晚,低声道:“星晚,别泄气。大海捞针,捞不到是常态,捞到了才是运气。但运气,往往属于坚持到最后的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手机、指节发白的手上,带着无声的鼓励。
一天下来,车轮几乎碾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寸与演出相关的土地。他们看过富丽堂皇如水晶宫殿却价格令人绝望的商业中心;也钻过藏在小巷深处、舞台狭小得仅能容下三两人的老旧俱乐部,空气里弥漫着劣质啤酒和汗馊味;甚至还踏入过一个弥漫着消毒水味道、舞台背景墙还贴着“社区健康讲座”褪色横幅的社区活动中心,塑料座椅在脚下吱嘎作响。每一次满怀希望地推开门,迎接他们的或是空间的逼仄令人窒息,或是设备的陈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刺耳的电流噪音,或是负责人报出的那个令人眼前一黑的数字,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刃。
夕阳像一块燃烧殆尽的炭,把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暗红,如同舞台落幕前最后的血色布景。顾沉舟把车停在路边,沉默地熄了火。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像垂死者的叹息。巨大的挫败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粘稠冰冷的沥青,沉沉地包裹住两人,几乎要将他们溺毙。苏星晚望着窗外匆匆归家的行人,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猛地冲上鼻尖,酸涩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慢慢转过头,看向顾沉舟线条紧绷的侧脸,连日奔波的疲惫刻在他眼底深深的青影里,那份磐石般的沉稳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的阴影,仿佛随时会碎裂。
“沉舟,”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细微的、无法抑制的哽咽,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重若千钧的问题,“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这场演出,是不是命中注定……要……”
“夭折”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舌尖剧痛,终究没能说出口。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汲取着那一点点残存的、微弱的温暖和支撑,仿佛那是悬崖边最后一根藤蔓。
顾沉舟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一只温热的大手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的发顶,带着安抚的力度,缓缓抚过她散落的长发。那动作里充满了无声的疼惜和一种压抑着的、同样沉重的疲惫。
“别说傻话,”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就在她的耳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还没走到绝路。只要最后一秒没到,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却并未停下,手机屏幕的微光映亮他专注而布满血丝的眉眼,指尖依旧在通讯录和各种场地信息应用平台的页面间快速滑动、点选,仿佛一台不知疲倦、永不放弃的机器。那微弱而固执的光,在昏暗的车厢里,如同绝望深渊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星火,倔强地亮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顾沉舟指间不肯停歇的微光中,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骤然在他纷乱的思绪深处闪了一下,如同尘封的匣子被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透出久违的光芒。
霖城大学——那座他度过青春岁月的母校!那座承载着无数记忆、经过彻底翻新后他曾以杰出校友身份参观过的——大礼堂!崭新的座椅排列如琴键,顶棚的灯光系统如同星辰,专业级的音响阵列隐藏在墙壁的流线型设计中……更重要的是,那里是他扎根多年的地方,是有着深厚人脉网的故土!
这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猝然擦亮的火柴,瞬间点亮了他几乎被浓重阴霾笼罩的眼底,燃起一簇炽热的火焰。他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疲惫一扫而空,重新燃起锐利如刀的光彩,仿佛一头嗅到猎物的雄狮。
“星晚!”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压抑不住的激动,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有地方了!霖大礼堂!快,我们现在就回学校!”
引擎骤然轰鸣,划破了沉寂的街道,如同一声不屈的怒吼。顾沉舟紧握方向盘,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猛地调转方向,朝着那座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学府疾驰而去。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流淌成模糊的、光怪陆离的光带。苏星晚看着他紧绷而专注的侧脸,下颌线如同刀刻,感受着车厢里陡然升腾起的、孤注一掷的搏命气息,一颗沉到谷底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飙猛地拽起,悬在了半空。希望与未知的巨大风险交织碰撞,让她指尖冰凉,却又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即将踏入一个决定生死的角斗场。
车子一路飞驰,最终猛地刹停在霖城大学行政楼前。夜色已浓,墨蓝的天幕低垂,楼里大部分窗口都熄了灯,只有顶楼校长办公室和旁边一间小会议室还透出温暖而微弱的光亮,像黑夜海上的灯塔。顾沉舟甚至等不及苏星晚完全下车,就大步流星地冲进楼里,熟门熟路地直奔顶楼。苏星晚小跑着跟上,高跟鞋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敲击出急促而孤独的回音,咚咚地撞击着她狂跳的心脏,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会议室的门被顾沉舟果断地推开。里面几位正在开小会的校领导显然吃了一惊,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坐在主位的正是老校长,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清是顾沉舟时,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讶异:“沉舟?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他的声音带着长者特有的沉稳和一丝关切。
顾沉舟站定,气息还未完全平复,他微微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领导——有他熟悉的系主任,也有陌生的主管后勤的副校长,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却又条理分明,字字清晰:“校长,各位老师,非常抱歉深夜打扰!实在是……十万火急!”他迅速将场地突遭查封、演出濒临流产的困境清晰道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敲打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这场演出,凝聚了我们团队近一年的心血,更承载着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重新站上舞台的全部希望,”顾沉舟的目光下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扫过门口紧张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交握的苏星晚,又迅速收回,落回老校长睿智而深邃的眼睛里,言辞恳切而真挚,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现在距离正式演出只剩下不到四天!霖大礼堂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符合专业要求且可能来得及启用的场地!恳请母校……救急!”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话语间却自然流露着对母校的深厚情谊和对艺术的纯粹追求与尊重。
老校长听着,布满皱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洁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复杂,仿佛在权衡着无形的砝码。其他几位领导也交换着眼神,有的皱眉思索,有的微微摇头,有的则流露出同情。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下顾沉舟恳切的声音在回荡,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苏星晚站在门口,屏住呼吸,感觉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而锋利,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如同擂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重得令人窒息。终于,老校长缓缓抬起头,目光并未立刻投向顾沉舟,而是看向了窗外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又似乎在追溯着遥远的过往。就在苏星晚几乎要被这令人崩溃的沉默压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时,老校长低沉而带着些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千钧的深思熟虑:
“沉舟啊,”他缓缓开口,目光重新落回顾沉舟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长者对后辈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学校的资源,首要保障的是教学秩序和师生活动……这是规矩。”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苏星晚的心猛地沉到了无底深渊,指尖瞬间冰凉刺骨,眼前阵阵发黑。然而,老校长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温度,“但是……规矩之外,尚有人情。我听过星晚那孩子的演奏,”他的目光温和地掠过门口几乎站立不稳的苏星晚,“也看过你们团队为这次演出流下的汗水,那份执着和纯粹,骗不了人。艺术的火种,值得呵护。这份心气,也值得一个机会。”
他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其他几位领导,目光沉稳而带着无形的压力。有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人眉头依然紧锁但并未出声反对。老校长最终收回目光,看向顾沉舟和苏星晚,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却郑重的笑意,如同云层裂开透出阳光:“好吧。礼堂,可以借给你们。抓紧时间,别辜负了这份信任,也别……”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给母校丢脸!”
“谢谢!谢谢校长!谢谢各位老师!”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筑起的绝望堤坝。苏星晚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冲进会议室,朝着老校长和几位领导深深鞠躬,肩膀因激动而剧烈颤抖。顾沉舟也难掩激动,郑重地再次躬身致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两人在众人带着理解和鼓励的目光中退出会议室,刚关上门,便在寂静无人的走廊里紧紧相拥。苏星晚把脸深深埋进顾沉舟的肩窝,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微凉的衬衫,身体因为激动和释放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顾沉舟用力回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黑暗中,终于艰难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光,带着希望的灼热,透射进来。
然而,狂喜仅仅维持了不到片刻,如同短暂绚烂的烟花。当顾沉舟带着苏星晚匆匆赶到灯火通明的礼堂内部,巨大的空间在顶灯照耀下纤毫毕现时,新的难题如同潜伏在浅滩下的暗礁,冰冷而坚硬地浮出水面,再次将他们的心拖入深渊。
“沉舟,你看!”苏星晚指着舞台上悬挂的、造型前卫的黑色音响阵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专业人士的敏锐,“这套线阵系统,和之前那个场地的品牌、型号完全不同!指向性、频响特性肯定有差异!”她快步走到舞台侧翼的控制室门口,透过玻璃门看向里面复杂的操作台,“还有,调音台的界面布局和通道处理方式也差异很大!连信号路由的逻辑都变了!”之前所有精心调试的音效平衡、为不同曲目设定的效果器参数、甚至每一支话筒的增益设置和均衡器补偿……一切都要推倒重来!而时间,只剩下三天两夜!这个认知像一桶冰水,瞬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