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终
结局终
天地之间任迟晚自由来去,她却无法驻足。
雪凇将树枝包裹凝冻,就连悬崖边由粗木搭建而成的羊肠小道也覆盖上厚厚的一层雪霜,往里走,稍微的一点动静就能引起树枝上的雪松掉落。整个天地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到别的颜色。
在这样的雪景之中,忽有两个黑点从远处移动,离的近了,原来是一个人牵着一头毛色上乘的黑马在雪中涉足。那人头戴斗笠,身穿青色衣衫,清瘦的身形在雪中走得颇为艰难。
迟晚看准时机,从天而降,本想借助微风落到他的斗笠上,谁知方向偏了些许,最终落到了一棵树上。枝桠有些承载不住她的重量,向下弯了腰。迟晚眼疾手快,幸免于被落到地面摔个稀巴烂的结局,她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迟晚看到那人踏着碎雪到了一间茅屋门前,他将马匹安置在房檐下,随后摘下斗笠,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迟晚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他无声打了个招呼:“镜辞!”
镜辞将斗笠上的碎雪拂去,挂在墙壁上,随即拢了一盆炭火,烫了一壶热酒。天气寒冷,他自呷了一小杯,随手拿火箸拨了拨炭火。
迟晚所在的位置视角绝佳,正好能透过门窗将镜辞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想靠近镜辞,却恐屋内温暖将她融化,于是继续趴在树枝上专注地看着他。
迟晚正自专注地观察镜辞,耳畔忽然听得几声“唧唧喳喳”的动静,循声望去,原来是几只灵雀争相站在树枝上啄食枝头的红果。
天地间被一层稀薄的白色点缀,那长得高高的红果也被点缀得更加像一道精致的菜肴,在白色的世界中过于瞩目,引来觅食的灵雀。
纤细的果枝被压弯了腰,摇摇枝颤,引得簌簌雪落。
迟晚却想:“希望灵雀不要靠近我,以免压弯枝条,我无法站脚。”
灵雀似乎听到了迟晚的心声,饱腹后先后展翅飞走,并未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迟晚再次松了口气,却见镜辞忽然敞开了门,她心想机会来了,顺着风吹的方向,争先恐后地与其它雪粒一起飘进了门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念想太过强烈,竟看到镜辞伸出了手,迟晚抓住机会,成功落到他的手心里。
迟晚兴高采烈,但还未高兴多久,片刻之后就被他掌心的温度所融化,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迟晚再次睁开眼时,是在一户人家的屋顶。远处还有人在雪地里奔跑追逐,欢呼着道:“阿姐快来玩!”
整个世界仍旧银装素裹,不染尘埃。世间不乏文采斐然的文人墨客着墨赞美雪,诸如“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两岸严风吹玉树,一滩明月晒银沙”这样的佳句多如牛毛,如今迟晚也是其中一片雪,不由得志得意满。
偶然听得房檐下有人在对话:
“这雪再不停,家里买不起炭,我们可就要被冻死了。”
“是啊!”
两人抱着彼此取暖,隐约还能听到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好似一记重锤锤打在迟晚心上,她看着周围簌簌而下的雪,无声说道:“雪该停了。”
第二日,太阳出来,温暖极了,迟晚微笑着升腾到空气之中,再次陷入沉睡。
……
冬雪过后,迎来了一场春雨。
夜色正浓,人们尚且睡梦正酣,迟晚不期而至,落到屋顶的青瓦上、草地里、水池中……
迟晚喜欢花,遂落在花枝上。不想花朵娇嫩,被她不小心打落枝头,看着满地残花,她苦恼地挠了挠头。
一擡头,却见镜辞撑伞缓步而来。迟晚立即高兴起来,想与他亲近,却只能落在伞面上,根本碰不到他。迟晚纵使急得跳脚,也只能在伞上短暂地停留几秒,接着便滑落,浸入地面。
……
炎炎夏日,迟晚徜徉于天地之间,只是苦于无法驻足,拂过溪流、树叶,为路上的行人送去一丝清凉。她偶尔也调皮一下,撩起姑娘的面纱、衣袂、发梢。
蝉在树上叫得欢快,迟晚在它们身边打转,与其畅聊了一番。她低头时,见镜辞骑着马在官道上不急不徐地走着。
迟晚眼前一亮,径直冲向镜辞,短暂地掠过他,撩动他腰间系着的那串碎玉。
镜辞似乎若有所感,擡头看向四周。
迟晚笑了笑,摇晃附近的枝桠,让树叶沙沙响了一会儿,不停地在他身旁穿梭,却不知他是否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镜辞忽然伸出手来,迟晚见状也朝他伸手,只是他握不住迟晚,迟晚也握不住他。
这已经不是迟晚第一次与他擦肩而过,可永远也无法与他产生交集……
迟晚本该彻底消失的,却以另一种方式回归于天地之间,回到天意的最初形态。而镜辞却走上另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他再也看不见她了,也听不到。
迟晚明白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或者说他放弃了什么……
迟晚眼眶突然发酸,随着她第一滴眼泪落下,天上忽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迟晚默默流着泪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镜辞坐在马匹上,任由雨滴落下来掩盖了他脸上的泪痕。
当一切宁静下来,镜辞知道,她也走了。
迟晚四处游荡,不再刻意寻找镜辞的踪迹。
她来到了幽谷,看到了娄嘉和红英。
彼时娄嘉面前还有个坐着轮椅的年轻男子,他大抵就是娄嘉之前收治的那个重伤的病人,娄嘉脸色难看,似乎是这个病人没有遵从她的嘱咐,她正在苦口婆心地跟他说着什么。男子表情温和,目光专注地望着娄嘉,脸上没有丝毫不悦。
红英则在一旁灌溉着药田,不时和旁边的小山精阿芜交谈几句。
不远处,天衡山的山神正提着一条肥硕的鱼朝小院走来,大概是特地抽空来此做客。
迟晚一时兴起,对着小院吹了一口气。
忽然起了风,娄嘉生气归生气,还是一言不发地进屋抱来一床薄毯裹在男子身上,男子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或许两人之间还会有其他的故事,但迟晚不再停留,而是飘到了九州。如今九尾狐举族从丘泽搬到了九州之中,她看到黎柔带领狐族开垦荒地,建造房屋,安居乐业。
午后,黎柔坐在树下看书,一朵花飘落下来,恰好落在她正在看的那一页上。黎柔拈起花朵,擡头看着远方,笑容恬静而美好。
迟晚去到人间,看到人们各安其家。
最后,迟晚到了幽冥……
这天,迟晚悠哉地躺在房顶上看漫天的鬼火萤夜,忽见那些灯盏齐齐闪了一下,迟晚便知冥府又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她闲得无聊,正盼望出现什么新鲜事,当即飘着去了森罗殿。
此时殿内站了不少人,除了她常常能见到的熟面孔:阎王、青衣童子、鬼将游奕。还有一人立于阎王左首,身着茜红衣,头戴金蛾帽子,腰系蓝靛玉带,手持账簿和一支判官笔。
迟晚有些惊讶,喊了一声:“镜辞——”
迟晚第一次见镜辞如此装扮,容颜依旧,只是干练中又多了几分冷冽,看上去多了几分距离感。
迟晚不知道镜辞为何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幽冥之中,她苦于无法与人交流,想问也问不出。
迟晚跟着镜辞来到寝殿,接着便眼睁睁看着镜辞进了她的房间。
“???”
迟晚来到幽冥之后,便自行找了间空置的房子当卧室,至今,她已经舒服地住了很长时间了,现在却变成了镜辞的寝殿。
仗着无人知晓自己的存在,迟晚苦恼之余,人生总算又多了那么点乐趣——每天都能看见镜辞,还能光明正大与他同床共枕。
镜辞去哪儿,迟晚便跟到哪儿,有时觉得不想出门了,便趴在墙头目送他出门,然后坐在墙头,等他回来,之后不厌其烦地叽叽喳喳问起他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又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事,见不到他好想念他之类的。
迟晚喜欢跟镜辞分享,纵使镜辞听不到也看不到她。渐渐地,她在等待中学会了辨别镜辞的脚步声。
迟晚只要听到镜辞的脚步声,便忍不住一声欢呼,然后迅速飘到墙头上坐好,笑着打招呼,“你回来啦!”然后飘到镜辞身边。
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但迟晚依旧乐此不疲。
镜辞一步不停地走到书房坐下,执笔写字。迟晚自顾自去拿墨砚,手掌穿砚而过时,她怔怔地放下手,趴在桌案上,郁闷地看着认真审批奏章的镜辞。
迟晚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仰身躺在桌案,双脚一蹬,整个人往镜辞那边一滑,盯着他的眼睛,她只在他的瞳孔里看到奏章的缩影,里面根本没有她。
迟晚抿着嘴,伸出手指去缠绕他垂下的头发,依旧是触摸不到。她消极了一阵,接着一扫沉闷,在他的桌案上滚来滚去,滚得累了,就滑下来在他对面坐好,支着下巴看他写字。
过了一会儿,迟晚伸个懒腰,穿墙而过瘫倒在床上。
迟晚一觉醒来,与闭目安睡的镜辞来了个面对面。她眨了眨眼,挪进了他的怀里,再次闭上了眼,叹道:“原来成为空气一般的存在才是真的寂寞……”
话音刚落,镜辞忽然睁开眼睛,定定看向迟晚所在的方向。迟晚不确定他能否看见自己,却忍不住高兴起来。
迟晚想了想,随即化作一缕风吹动床纱,摇响他系在床头的那串碎玉。
听着清脆的声响,镜辞嘴角上扬。
迟晚静默地看他半晌,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记轻吻,相贴良久,她起身离开。走到奈何桥畔摇曳的彼岸花身旁,蹲下来,让自己与花融为一体……
从此,迟晚便常能看见镜辞经过此处,他从没有过片刻的逗留,可她却时常注视着他由远及近,再慢慢走远。
日复日,年复年。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株彼岸花忽然肆意绽放,花瓣舒展着渐渐发出一阵光芒,光芒一闪即逝过后,迟晚身穿红裙出现在花海之中。
镜辞一如既往的路过此地,远远便看见一个人站在奈何桥上朝自己望来,他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走近看时,却发现空无一人。
镜辞失魂落魄地走回寝殿,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说着:“好久不见!”他转身看去,接着慢慢睁大了双眼。
迟晚还是旧时模样,坐在墙头上,微微歪着头,眼里带着浓烈的笑意。
迟晚再次说道:“好久不见!”说着落回地面,距镜辞几步的距离。
镜辞却说不出话来,恍惚间以为是幻象,却还是快走几步将迟晚拥入怀中。直到发觉这一切是真的,他一怔之后双臂越收越紧,像是要把人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迟晚笑着抱住他的背脊,道:“我回来了。”她虽是笑着,说话时却不自觉哑了声,眼眶湿润,将头紧紧埋在镜辞颈项处。
良久之后,镜辞退开些许,伸出食指拭去迟晚眼角的泪珠,顺势抚上她的脸,道:“我很想你!非常想念你!”
迟晚擡手勾住镜辞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道:“我也是!”
后来,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人抱在一处亲吻缠绵,相拥着跌跌撞撞地撞开了寝殿的大门。
走到大床须经过一个荷花形状的温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水面氤氲着薄薄的一层水雾。忽然“咚”的一声,水花扑溅,水雾打散片刻后又重新聚拢。
朦胧的水面之上,迟晚和镜辞重新抱在一起,相视一笑之后,彼此挨近,唇齿缠绵地亲吻。
水池边上还有一架三扇座屏,屏面是薄纱,上面绣了一副荷塘中双鱼嬉水图。两条游鱼交颈嬉戏,水面荡漾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一会儿之后,大床那边忽然传来动静,床帐内里,锦被交叠着堆在两人身上。
床边衣衫凌乱,散落在各处。
镜辞修长的身躯覆在迟晚身上,牢牢扣住她的腰身,不时在她脸颊、下巴处落下几个吻。
汗珠点点,鬓发松松,朱唇融融,娇喘微微。
那盏顽强的红烛燃尽了最后一点灯芯,蜡泪堆满烛台,此刻屋中角落的夜明珠的光显现出来,整个屋子弥漫着银辉般的光芒,让人仿佛置身月光之下,温柔又明亮。
一只白皙的手钻出纱幔来,五指虚握一阵,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哼吟,这只手忽然擡起死死地揪住手边的纱幔。纱幔受不住力,“嘶”的一声裂开,其中一片落下来堆叠在两人的身上。
纱幔之下,迟晚和镜辞相视一笑,彼此胸口起伏不定,相拥着滚了一圈。纱幔将两人裹得更紧,两人却浑不在意,满心满眼只有对方,吻着进入了另一场更深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