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2章 惊雷!(第2页)
黄莺身体瞬间绷紧如钢缆,另一只手闪电般摸向腰后(那里通常别着她的改锥),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了,眼中的怒火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取代。
是温阳。他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从上铺滑下,挡在黄莺和张煜的床铺之间。他只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裸露的手臂肌肉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贲张如岩石,线条冷硬。他扣着黄莺湿滑手腕的手指稳定而有力,如同钢浇铁铸,眼神在黑暗中冷得像淬过冰的刀锋,无声地逼视着她,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警告。他身上散发出的,是冷硬的纪律感和一种经历过真正力量锤炼的压迫感。
黄莺猛地挣了一下,手腕在温阳铁钳般的手掌中纹丝不动,反而传来一阵被紧握的痛楚。她仰起脸,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颊边,毫不示弱地迎上温阳冰冷的目光,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眼中的火焰在极度的压迫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狂野。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无声对峙,湿冷的夜露气息与冷硬的纪律感激烈碰撞,空气紧绷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几秒钟的死寂。温阳的目光扫过黄莺湿透的背心紧贴出的饱满轮廓,泥泞的小腿,以及她手中紧攥的钢管。他扣着黄莺手腕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碾碎一切反抗意志的力道,将她往门口的方向推了半步。这个动作充满了力量的宣告和空间的驱逐。
黄莺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屈辱和不甘,那狂野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最终,在温阳绝对的力量和意志面前,那火焰如同被冰水浇头,不甘心地、剧烈地摇曳了几下,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深不见底的挫败。她狠狠地、几乎是怨毒地剜了温阳一眼,又飞快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瞥了一眼张煜空荡荡的床铺。然后猛地、用尽全身力气甩开温阳的手(温阳顺势松开),动作带着受伤野兽般的狼狈和决绝,像来时一样,带着一身夜露和泥水,翻身冲出窗户,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水渍和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腥、汗水和野性怒火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温阳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礁石,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宿舍,确认没有惊动其他人。王亮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温阳这才无声地回到自己床上,动作轻捷如狸猫,仿佛从未离开。枕边,那枚镶嵌着齿轮的烛台底座,在黑暗中反射着一点沉默而冷硬的光泽。
窗台上,那朵蔫掉的野菊花,在夜风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最后一片花瓣无声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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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煜离开学生会办公室,沿着寂静的教学楼走廊向宿舍走去。夜风从未关严的窗户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他脑海中依旧盘旋着那幅在钢铁缝隙中怒放的野蔷薇素描,以及陈琛指尖拂过画纸时那微不可察的轻柔。
就在他转过通往宿舍区的连廊拐角时,一个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泣声,混合着浓郁的橘子糖甜香,从旁边黑黢黢的冬青树丛阴影里飘了出来。
“呜……呜……”
张煜脚步一顿。是安静。
他循声望去。安静蜷缩在冬青树丛的阴影里,背对着他。她穿着那条宽大的背带工装裤,裤腿沾满了泥点和枯叶,膝盖处磨破的洞似乎更大了。两条麻花辫散乱不堪,发梢的银铃歪斜着,不再发出声响。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巨大的机器猫帆布包,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浓郁的橘子糖甜香混合着泪水咸涩的气息,在夜风中飘散。
“安静?”张煜迟疑地叫了一声。
安静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用手背抹着脸,转过头来。路灯昏黄的光照亮她哭得红肿如桃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小脸,几缕发丝粘在湿漉漉的颊边。她看到张煜,嘴巴一扁,委屈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班长……”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破碎,“我的八音盒……最后一块音板……在旧货市场……被人偷了!呜呜……就是夹在《机械手册》里那块……我爸留给我的……”她一边哭诉,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巨大的帆布包里掏出那本厚重的1978版《机械设计手册》,哗啦啦地翻着,里面果然空了一块,只留下一个清晰的方形印痕。“……我就去追卖糖葫芦的……书放摊子上……回来就没了……”她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橘子糖的甜腻与泪水的咸涩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碎的委屈。
张煜看着她哭花的脸和空荡荡的书页,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物品保管不当,损失自负。校规第九条。”
是陈琛。她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静静地站在连廊的阴影里,蓝布工装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安静哭花的脸、散乱的辫子、沾满泥污的工装裤和那本翻开的、缺失了音板的旧书。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安静紧抱着帆布包、指节发白的手上。
她从随身携带的旧帆布工具包里拿出一小瓶碘伏和一包棉签,递给张煜。“膝盖伤口有感染迹象。消毒处理。”她的目光落在安静工装裤膝盖处磨破的洞和周围红肿发炎的皮肤上,语气依旧是公式化的、近乎冷漠的“人道关怀”,然后不再看他们,迈开脚步,径直沿着连廊,向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白球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而孤清的沙沙声。那缕清冷的白玉兰香,在夜风里渐渐飘散,留下一道微凉的轨迹。
张煜手里捏着冰冷的碘伏瓶和棉签,看着陈琛远去的、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孤直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蜷缩在阴影里、哭得浑身颤抖、散发着橘子糖香气的安静。夜风吹过,带来松江的寒意和更深的茫然。他蹲下身,将碘伏和棉签放在安静身边。
“别哭了,”他声音有些干涩,“先处理伤口。” 安静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张煜,又看看地上的药,再看着陈琛消失的方向,巨大的委屈和某种被抛弃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扑过来,不是去拿药,而是紧紧抱住了张煜的胳膊,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他的衣袖,放声大哭起来,橘子糖的甜香、泪水的咸涩和泥土的气息瞬间将他淹没。
“呜……班长……只有你对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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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煜终于把哭到脱力、膝盖重新涂了碘伏、包扎好纱布、一瘸一拐的安静半扶半抱地送回女生宿舍楼下(再次经历宿管阿姨严厉的盘问和白眼),再拖着仿佛被抽空的身体回到309门口时,夜已深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他轻轻推开门,反手掩上。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鼾声此起彼伏。
他踮着脚尖,像穿越雷区般走向自己的床铺。刚走到床边,脚下却踢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尖锐棱角的金属物件。
他弯腰捡起。
是那枚被踩得扭曲变形、刻着“废物”二字的黄铜发条鼓。但此刻,它被人用粗糙的手法(可能是钳子和锤子)极其暴力地、几乎砸扁了!原本的扭曲凹陷变得更深更狰狞,刻着的“废物”二字几乎被砸平,铜质表面布满新的、深凹的钝器击打痕迹,像一张被彻底蹂躏后、无声嘶吼的脸。
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狂暴破坏后的粗粞感,瞬间刺痛了张煜的掌心。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机油、泥土、汗水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最终彻底爆发的狂暴怒火的气息,从那彻底变形的金属物件上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属于黄莺的、毁灭性的印记。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黄莺的床铺方向。
黑暗中,黄莺的床铺空空如也。被子凌乱地掀开,床单上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印和几点新鲜的泥污。她不在。
张煜的心猛地一沉。他捏着这枚冰冷、扭曲、被彻底砸烂的金属“证物”,指尖能感受到那狂暴力量留下的深度和灼热。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温阳的床铺。
黑暗中,温阳似乎睡得很沉。但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张煜看到温阳枕边,那枚镶嵌着张柠齿轮耳坠的黄铜烛台底座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枚安静送给他的、温润精致的黄铜小齿轮。
它被仔细地放在烛台底座光滑的平面上,在微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而在小齿轮的旁边,烛台底座冰凉的黄铜表面上,被人用极其锋利的刻刀(很可能是何木的),清晰地刻下了一个小小的、规整的、代表着公差范围的符号:
**±0.00**
冰冷的黄铜,温润的小齿轮,旁边刻着代表绝对精度的符号。
温阳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窗外的风更急了,吹打着铁北二路新立的、油墨未干的路牌,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某种不详的呜咽。宿舍里,九种不同的呼吸在黑暗中交织,与窗外呼啸的风声、远处松花江低沉的涛声,共同构成1996年10月7日深夜,松江省铁北二路这片沉重而滚烫的寂静。空气里,残留的机油味、白玉兰冷香、橘子糖甜腻、泥土腥气、狂暴的怒火气息……无声地碰撞、沉淀,最终凝固在张煜掌心那枚彻底毁灭的发条鼓上。
……
## 铁北夜雨·齿轮与霓虹
1996年10月8日的夜幕,像一块浸透了机油和松江寒气的厚重铅板,沉沉地压在更名不久的铁北二路上空。白日里残留的油炸麻花香、旧货市场的铁锈腥气被冰冷的雨丝彻底洗刷,梧桐大道上,稀疏的路灯光晕在湿漉漉的枝叶间晕开昏黄的光圈,映照着地面无数破碎的水洼。张煜推开309宿舍沉重的木门,吱呀声瞬间被室内蒸腾的、混杂着汗酸、机油、泡面汤和湿衣物霉味的暖湿气流吞没。
宿舍像个刚熄火却依旧闷热的锅炉舱。王亮只穿着海魂衫背心,油亮的胳膊挥舞着改锥,对着拆得只剩骨架的磁带机底盘敲敲打打,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好汉歌》。冯辉蹲在地上,厚瓶底眼镜蒙着水汽,正用游标卡尺测量一根潮湿的拖把杆直径,嘴里念念有词:“……吸水膨胀系数与木质纤维孔隙率关系……”
“王老二!别敲了!脑仁疼!”王岩抱着他那颗瘪了气的宝贝足球,烦躁地用脚拨弄着地上散落的磁带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