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5章 光阴的故事!(第2页)

 张煜推开309宿舍沉重的木门,吱呀声瞬间被室内灼热而混乱的洪流吞没。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光斑,照亮空气中激烈冲撞的微尘。

 “我靠!冯老三!你他妈拿老子哑铃配重块当镇纸还上瘾了?!”王亮赤膊套着油亮的海魂衫背心,油亮的胳膊肌肉贲张,正试图把一片沉重的哑铃片从冯辉摊开的《机械振动分析》下撬出来,书页被压得深深凹陷,几乎要撕裂。“这是精密器械!不是你的文具盒!形变量超标了!”

 冯辉蹲在地上,厚瓶底眼镜几乎贴到书上,手里捏着游标卡尺,对着被压变形的书页边缘和哑铃片的接触面进行测量,嘴里念念有词,如同在解世界级难题:“……接触应力集中分析……局部塑性形变不可逆……需引入疲劳损伤因子……”对王亮的怒吼充耳不闻,仿佛那是背景噪音。

 王岩则抱着他那颗油光锃亮的宝贝足球,对着墙上那张铅球运动员海报,练习一个高难度的倒挂金钩落地缓冲动作(虽然只是在平地模拟),嘴里发出“嘿嚓!”的拟声,身体扭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震得床架呻吟。

 “嘿嚓你个头!灰!全是灰!”吴东顶着一头炸毛板寸,正用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描金笔,屏息凝神地在他那印着鲜红“奖”字的搪瓷盆边缘那道昨日“描歪”的红漆上做最后的修补和“做旧”处理,试图掩盖失误。

 王岩的动作带起的灰尘飘落,他气得手一抖,笔尖在盆沿划出一道更醒目的金线。“王老四!老子今天跟你拼了!”他嗷一嗓子跳起来,抄起旁边的塑料拖鞋。

 任斌默默坐在床沿,用那块洗得发白起毛的旧绒布,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全家福相框的玻璃,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指尖的动作带着恒定的、近乎禅定的节奏。

 角落里,罐头台灯的光晕温暖而专注。何木的刻刀在一块新的黄杨木上小心游走,这次不是鸟雀,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野蔷薇,木屑如金粉般簌簌落下,堆积在膝头摊开的、绣着同样野蔷薇的蓝格手帕上。雁洋的凤凰205相机镜头无声掠过,定格了吴东抓狂跳脚和王岩一脸无辜的滑稽瞬间。

 “安静!”靠窗上铺传来温阳冷硬如淬火钢的低喝,扳手敲铁砧般压下所有嘈杂。他已换上浆洗笔挺、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蓝布工装,袖口一丝不苟挽到肘部,露出精悍有力、线条分明的小臂。

 正用一块质地最细密的麂皮绒布,极其细致地擦拭着那枚镶嵌了张柠齿轮耳坠的黄铜烛台底座。枕边,黄铜水平仪反射着冷硬锐利的光泽。“器械归位。杂物清理。操场集合。”命令精准如机床指令,带着冰冷的威压。烛台底座上,“±0.00”刻痕旁,橘黄糖纸、深酒红蕾丝碎片、那片沾着油污的深蓝棉布碎片,以及那片印着模糊小熊图案的透明糖衣,在晨光下构成一幅无声诉说复杂故事的静物画。

 张煜的目光在那片小熊糖衣上停留了一瞬,朱莓清晨塞糖时那微凉的触感和蓝山冰冷的警告再次交织。

 张煜拿起运动外套,后背的擦伤已结痂,只余下淡淡的暗痕。

 裤袋里,安静那块带着橘子糖香的白手帕、黄莺的钢管和蔷薇果紧贴着大腿,还有昨夜排练后,安静偷偷塞给他的一小包用花手绢包着的、裹着厚厚糖霜的奶糖,浓郁的甜香似乎还萦绕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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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操场像一个巨大的、带着凉意却蓄势待发的熔炉。

 煤渣跑道在清冷的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空气里飘荡着露水蒸发后的微腥、防滑粉的石灰味,以及早训者呼出的淡淡白雾。

 稀疏的人影在跑道上移动,脚步声在空旷中格外清晰。

 张煜穿着厚实的运动外套,在跑道上慢跑热身,刻意避开了实习车间和小树林的方向。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

 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安静那颗奶糖的甜腻,以及两人合唱时那份月光下的默契。

 跑过靠近围墙的弯道时,一个极其纤细、裹在宽大深蓝色工装外套里的身影,像只笨拙的小企鹅,正蹲在跑道内侧的草地上。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着,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宽大的工装裤腿拖在地上,沾满了露水和草屑。

 又是朱莓!

 张煜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

 似乎是心有所感,朱莓猛地抬起头。

 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小脸在晨光中完全展露出来,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皙,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扑闪着,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了昨日的惊慌,反而带着一种极其明亮的、近乎亢奋的热情!

 当她看清是张煜时,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儿,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保留的笑容。

 “学长!早上好!”她脆生生地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雀跃,完全无视了张煜略显复杂的表情。她立刻站起身,抱着怀里的小布袋(里面鼓鼓囊囊,似乎是野蔷薇果),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跑道边,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煜,带着一种孩子见到熟人的亲昵。

 “学长学长!你昨天唱歌好好听!像广播里的叔叔一样!”她兴奋地说着,小手比划着,“莓莓躲在大树后面都听到了!蓝山姐姐说吵死了,可是莓莓喜欢!”她毫无心机地出卖着蓝山的评价,脸上只有纯粹的欢喜。浓郁的奶香和蜂蜜蛋糕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张煜停下脚步,看着她近在咫尺、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小脸。

 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细腻的皮肤仿佛吹弹可破。

 她身上那股天真无邪的热情,像一道温暖的阳光,暂时驱散了蓝山带来的阴影。

 “谢谢。”张煜笑了笑,目光扫过她沾满草屑的裤腿和宽大得不像话的外套,“又在摘果子?”

 “嗯!”朱莓用力点头,献宝似的打开小布袋,里面是满满一袋深红色、沾着晨露的野蔷薇果实,鲜艳欲滴。

 “给蓝山姐姐泡水!她嗓子哑了,晚上咳嗽,像大熊打呼噜!”她学着蓝山咳嗽的样子,小脸皱成一团,模样可爱又滑稽。随即,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小手飞快地在宽大的工装外套口袋里摸索着。 这次,她掏出的不是油纸包,而是一个用干净白手帕仔细包裹的小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裹着厚厚白色糖霜、看起来更加精致软糯的奶糖。

 “给!”她拿起一块糖霜最厚、看起来最饱满的奶糖,不由分说地塞到张煜手里,动作带着孩童式的固执和热情。

 “这是莓莓攒的!最好的!奖励学长唱歌好听!”

 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期盼和分享的快乐,浓郁的奶香糖霜气息甜得醉人。“吃了糖,嗓子就更亮啦!唱得更好听!”

 张煜看着掌心里这块带着少女体温、糖霜几乎要融化的奶糖,拒绝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清晨的寒意似乎都被这颗糖散发的甜暖驱散了。

 他剥开糖纸,将奶白色的糖块放进嘴里。极致的甜腻和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幸福感。

 朱莓看到张煜吃了糖,开心得在原地蹦跳了一下,宽大的外套和裤腿跟着晃动,像只快乐的小袋鼠。

 “甜吧?超级甜!”她自己也剥了一块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小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蠕动着,发出细微的、幸福的哼哼声。

 “很甜。”张煜点点头,感受着口腔里化不开的甜蜜,看着朱莓毫无阴霾的甜美笑容,心头那点关于蓝山警告的沉重似乎也减轻了少许。“谢谢你,莓莓。”

 朱莓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再次叫出,大眼睛里仿佛落满了星辰,亮得惊人。

 “学长你真好!”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近张煜,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学长,我告诉你哦,蓝山姐姐的车昨天‘轰隆’一声,可大声了!她修了好久,手指都黑黑的!她还说……”

 她模仿着蓝山低沉的嗓音,努力板起小脸,“‘再响就把它拆了卖废铁!’”她学完,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如同银铃。

 张煜被她逗笑了,想象着蓝山对着那辆桀骜不驯的长江750发狠的样子。就在这时,一阵带着机油味和冷冽山茶花气息的风猛地卷了过来!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在张煜身后响起,比昨天更加低沉,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朱莓!过来!”

 朱莓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鸟。她猛地回头,看到蓝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皮夹克,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深色的高领毛衣,下身依旧是那条标志性的深蓝色工装裤,裤脚塞在沾满油污的高帮工装靴里。

 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显然没睡好。那双淬火幽蓝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如同冰封的深潭下涌动着压抑的熔岩,冰冷而烦躁地锁定在朱莓身上。

 她的目光扫过朱莓塞给张煜的奶糖,扫过朱莓脸上残留的笑容,最后如同沉重的冰坨砸向张煜,那眼神充满了警告和毫不掩饰的“又是你”的厌烦。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隔夜机油、冷冽山茶花和淡淡烟草味的危险气息瞬间让清晨的空气凝滞。

 朱莓小脸瞬间煞白,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惊恐的泪水。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小手紧紧攥住了宽大工装外套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蓝……蓝山姐姐……我……我只是……”

 “我说,过来!”蓝山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抑着怒火的命令。

 她看也不看张煜,幽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朱莓,仿佛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朱莓吓得浑身一哆嗦,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