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7章 捂住自己的嘴!(第2页)

 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旋转的、灰蒙蒙的混沌。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灌入他的脖颈,刺激着皮肤。他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泞不堪的废墟边缘。头顶是灰暗低垂的雨幕,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灰烬。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面,带着锋利的边缘狠狠扎进脑海:炽白的光,毁灭性的气浪,陈琛被掀飞的身影,老宋瞬间扭曲熔化的脸,王伯被燃烧碎片击中的佝偻身躯,朱莓口袋那幽蓝的电火花,安静被掩埋的角落,还有蓝山……蓝山在烈焰中最后那抹幽蓝的剪影……

 “呃……”巨大的悲痛和生理性的恶心让他猛地侧过身,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无一物,只有酸涩的胆汁和灼烧喉咙的硝烟味。

 爆炸!

 老宋诊所……没了。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咳嗽牵动着胸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肋骨可能断了。他环顾四周,心脏瞬间沉入冰窟。

 眼前是一片狼藉的炼狱景象。

 那间简陋肮脏的诊所小屋,连同旁边依附的废弃管道和半截砖墙,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冒着滚滚浓烟的焦黑深坑!

 坑底还在燃烧着一些尚未熄灭的火焰,舔舐着扭曲变形的金属支架、焦黑的木头残骸和无法辨认的、散发着恶臭的有机物。雨水浇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更多污浊的蒸汽。

 浓烈的焦糊味、蛋白质烧焦的恶臭、化学品的刺鼻气息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

 深坑边缘,散落着爆炸抛出的各种碎片:烧焦的布片、扭曲的金属医疗器械、破碎的药瓶玻璃、半截沾着油污和血迹的白大褂、几本烧得卷边的《赤脚医生手册》残页……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人呢?!

 张煜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瞬间压倒了伤痛。他用尽力气,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泥泞中爬行,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深坑周围。 “王伯……朱莓……安静……陈琛……”他嘶哑地呼唤着,声音被雨声和深坑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吞没。

 终于,在距离深坑边缘五六米远的一堆被爆炸冲击波掀翻的、湿透的破麻袋和烂木板后面,他看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是朱莓!

 她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身上那件宽大的旧睡衣沾满了泥浆和暗红的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的小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朱莓!”张煜连滚爬爬地扑过去,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肩膀,“朱莓!是我!张煜!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朱莓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当那张沾满泥污、泪水和血痕的小脸映入张煜眼帘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朱莓原本清澈如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此刻布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但更让张煜心惊的是,她左额角有一道不短的划伤,正缓缓渗着血,混合着雨水流下。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神深处,那原本属于孩童的纯真和依赖,此刻被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扫描般的锐利所取代!

 那眼神飞快地扫过张煜的脸,确认了他的身份,随即又如同探照灯般,锐利而冰冷地扫视着周围的废墟、深坑的火焰、雨幕下的废弃工厂轮廓……像是在进行某种极其快速的、非人的环境评估和威胁判定!这种眼神,张煜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陈琛!

 “蓝山……姐姐……”朱莓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平静,而非悲伤的哭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还在冒烟的深坑,仿佛透过浓烟看到了什么。“……信号……丢失……核心……离线……”她喃喃自语,吐出几个破碎而冰冷的词汇,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爆炸、目睹亲人惨死的十岁女孩!

 张煜的心沉到了谷底。爆炸?冲击波?还是……她口袋里那诡异的蓝光?朱莓身上发生了什么?

 “朱莓!看着我!你没事吧?哪里疼?”张煜用力摇晃了一下她的肩膀,试图唤回她正常的神智。

 朱莓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张煜脸上,那种冰冷的锐利感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迟来的、属于孩童的恐惧和悲伤。

 “张煜……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汹涌而出,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猛地扑进张煜怀里,死死抱住他,放声大哭:“蓝山姐姐……没了……炸没了……呜呜呜……好多火……好可怕……安静……王伯爷爷……陈琛姐姐……都在里面吗?呜呜呜……”

 刚才那瞬间的冰冷锐利仿佛只是幻觉。但张煜知道不是。那感觉太真实了。他看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朱莓,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寒意缠绕着他。他只能徒劳地拍着她的背,目光焦急地继续搜寻。

 “安静!王伯!”他嘶哑地喊着。

 “咳……咳咳……这……这里……”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一堆倒塌的、湿透的纸箱和破布后面传来。

 张煜扶着朱莓,艰难地挪过去。扒开那些散发着霉味的障碍物,他看到了王伯。

 老人佝偻的身体蜷缩在泥水里,脸上身上全是黑灰和泥浆,嘴角挂着暗红的血丝。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更严重的是,他左侧肩膀到胸口的位置,衣服被撕裂烧焦,掌大、边缘扭曲的灼热铁皮碎片,深深嵌在他的锁骨下方!鲜血正从伤口周围不断渗出,被雨水冲刷成淡红色。

 “王伯!”张煜的心揪紧了。老人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充满了痛苦,但看到张煜和朱莓,似乎恢复了一丝神采,挣扎着想动。

 “别动!”张煜急忙按住他,“你伤得很重!安静呢?看到安静了吗?”

 王伯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深坑边缘另一个方向,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张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再次沉了下去。

 在距离深坑更近、靠近一堆还在冒烟的焦木旁,安静蜷缩着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她身上那件浅绿色的连衣裙早已看不出颜色,沾满了污泥、油渍和暗红的喷溅状血迹(很可能是老宋的)。她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头,手指用力地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地颤抖着。她的小脸埋在膝盖里,看不到表情,但张煜能清晰地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倒抽气的声音。

 更让张煜心惊的是,安静的目光,透过凌乱湿发的缝隙,死死地、充满了极致的、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盯着深坑边缘另一个方向——那里,半截烧焦变形的金属门框下,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陈琛!

 她侧身倒在那里,半边身体被扭曲的金属门框和破碎的砖石压着,一动不动。她身上那件深色背心和工装短裤被撕裂多处,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新鲜的、深可见骨的擦伤、划痕和灼烧的痕迹,混合着泥污和暗红的血渍,触目惊心。脸上布满黑灰,额角那道伤口裂开得更大了,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流下,滑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也流过那粒在灰暗雨幕下依旧红得刺目的朱砂痣。她的眼镜碎了一片,仅存的镜片上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陈琛……”张煜喃喃道,心中五味杂陈。爆炸的瞬间,是她推开了朱莓和自己?还是她本身就处于爆炸中心?这个刚刚冷酷缝合伤口、冷静杀人的少女,此刻也如同破碎的玩偶般倒在废墟里。

 “嗬……嗬……”安静的呜咽声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她死死盯着陈琛的身影,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喉咙里发出如同被掐住脖子般的抽气声,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尖刺!她猛地抬起沾满污泥和血迹的小手,颤抖地指着陈琛,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嘶哑到变调的音节:

 “鬼……鬼……她……她是……烧不死的……鬼!!”她的声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崩溃,“老宋……老宋烧没了……她……她还在……她杀了蓝山……她……她还要杀我们……!”安静的精神显然在目睹了老宋瞬间汽化、诊所化为火海、尤其是看到陈琛竟然在爆炸中心“幸存”后,彻底崩溃了。她把所有无法理解的恐怖都投射到了陈琛身上!

 “安静!冷静点!”张煜试图安抚,但安静如同受惊过度的兔子,猛地向后缩,蜷缩得更紧,眼神涣散,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喃喃的“鬼……鬼……”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这片废墟。深坑里的火焰在雨水压制下逐渐变小,但浓烟依旧滚滚。朱莓在张煜怀里小声啜泣,身体冰凉。王伯重伤昏迷,气息微弱。安静精神崩溃,蜷缩在泥泞中。陈琛生死不明,被压在废墟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张煜淹没。孤立无援,弹尽粮绝,强敌环伺(李副处的人随时可能循着爆炸声追来),伤员累累……这局面,比在地下管网时更加令人窒息!

 不能在这里等死!

 一个声音在张煜心底嘶吼。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焦臭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他轻轻松开还在啜泣的朱莓,用沾满泥污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污,眼神中透出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朱莓,”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听着!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爆炸声会把坏人引来的!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朱莓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张煜脸上混杂着血污和泥水的坚毅,那股刚才短暂出现的冰冷锐利似乎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孩童的依赖和恐惧。她用力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住张煜破烂的衣袖。